那通诡异的匿名电话，像一滴墨汁滴入清水，迅速在陆子谦心中弥漫开来。并非因为它带来了新的信息，而是因为它精准地戳中了他心底最深处、连对顺子和江瀚都未曾完全言明的隐忧——内部渗透，影子，不止一个。
他坐在办公室里，日光灯发出轻微的嗡鸣，窗外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他逐一回想身边每一个核心成员：顺子，从倒腾粮票就跟着自己，忠心毋庸置疑，但能力更多在商业和管理；伊万诺夫，技术狂人，背景经过层层审查，但对技术本身的痴迷远超其他；胡工，严谨的科研者，家世清白；江瀚，能力出众，背景神秘，但多次并肩作战，救自己于危难……
似乎每个人都有可信的理由，但那个声音如同毒蛇，不断噬咬着他的判断力。“影子不止一个”，是否意味着，除了已知被清除的王副局长，还有更深、更隐蔽的潜伏者？甚至可能不止一方势力安插的人？
他不能打草惊蛇，也不能因猜忌而自毁长城。必须用更隐蔽、更聪明的方式来验证。
几天后，一个经过精心策划的“内部吹风会”在集团高层小范围召开。陆子谦在会上透露，由于近期外部压力巨大，为确保“织网计划”绝对安全，经与有关部门协商，决定将核心研发团队和最关键的数据、样本，秘密转移至一个新建的、位置绝密的“二号研发基地”。转移工作将在一周内分批次、绝密进行。
这个消息，他只告诉了在场的顺子、伊万诺夫、胡工和江瀚。并且，他给每个人透露的“二号基地”具体位置和转移细节，都略有不同。这是一个险招，一个针对内部可能存在的“影子”的测试。
与此同时，针对欧文·李和“亚太创新资本”的调查也在暗中加紧。江瀚协调的资源显示，欧文·李近期活动频繁，与清州本地几家有外资背景的贸易公司、咨询机构接触甚密，似乎在搭建某种信息网络。而那个“暗影商会”的线索，却如同石沉大海，再无踪迹。
山雨欲来风满楼。
就在“转移计划”放出后的第三天，陆子谦接到了一个来自南方某经济特区、号码陌生的电话。他心中一动，示意秘书接进来。
“陆先生吗？我姓雷。”电话那头的声音沙哑、疲惫，却带着一种陆子谦绝不会认错的、属于老雷的独特腔调。
真的是他！陆子谦的心脏猛地一跳，但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哪位雷先生？我不记得有您这位朋友。”
“呵……”电话那头的老雷似乎笑了笑，带着苦涩，“小子，别跟我装傻。我知道你收到照片了。也知道周大河那老家伙在鹏城扑了个空。”
他连周伯的行动都知道？！陆子谦握着话筒的手微微收紧。
“长话短说，我没时间。”老雷的声音压得更低，语速加快，“‘信天翁’死了，但麻烦才刚开始。盯着‘织网’的，不止‘彼岸花’。有个叫‘零号理事会’的阴影，比‘彼岸花’更古老，更可怕。欧文·李只是他们摆在明面上的白手套之一。”
零号理事会！又一个全新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名字！
“你现在很危险，你身边的人也未必干净。”老雷继续说道，“那个所谓的‘转移计划’，就是个筛子！我冒着风险打这个电话，是还你爹当年的人情，也是还你小子上次没把我彻底卖干净的那点义气。记住，真正的生路，不在什么新基地，而在你爹留给你的东西里！去找……去找‘钥匙’对应的‘锁’！时间不多了……”
电话信号突然变得极不稳定，夹杂着刺耳的电流噪音。
“老雷！你在哪？‘锁’是什么？”陆子谦急声追问。
“……海……小心……影……”老雷断断续续的声音被噪音彻底吞没，电话戛然而断，只剩忙音。
陆子谦放下电话，后背惊出一身冷汗。老雷果然没死！而且他知道更多内情！“零号理事会”、“钥匙对应的锁”、转移计划是筛子……信息量巨大，且惊心动魄！
他立刻尝试回拨，却提示是空号。
老雷的这个电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部分迷雾，却又带来了更深的黑暗和更大的谜团。“钥匙对应的锁”？父亲留下的帽徽和玉佩？还是那把黄铜钥匙本身，除了打开银行保险箱，还能打开别的什么？
他猛地想起父亲那封信里提到的——“零晶”……“深渊”计划……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他脑中生成。难道，“锁”指的不是实物，而是……技术上的某个关键节点或者反制措施？父亲他们当年，是否也预见到了可能的技术泄露，留下了后手？
必须立刻验证！他起身就准备去研发中心找伊万和胡工。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顺子一脸焦急地推门而入：“谦儿哥！出事了！我们准备用于转移的一辆伪装成医疗器械运输车的车辆，在出城检查站被拦下了！对方手续齐全，但坚持要开箱检查，我们的人快顶不住了！车上装的是……是第一批准备‘转移’的核心催化剂和部分原始实验数据备份！”
果然！转移计划的消息泄露了！而且对方行动如此之快，如此精准！
“谁拦的车？”陆子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说是海关缉私部门的，但有两个人，看着不像普通公务员，气势很足。”顺子快速说道，“江调查员已经赶过去了，但他担心对方有备而来，硬拦可能会暴露更多。”
调虎离山？还是打草惊蛇？陆子谦脑中飞速运转。对方选择在检查站发难，就是算准了在官方场合，他们不敢硬来。
“让江瀚周旋，尽量拖延时间。你立刻带我们最可靠的安保小组，去真正的核心实验室，把所有原始数据、催化剂母本和伊万、胡工本人，通过我们之前准备的应急密道，转移到地下安全屋！没有我的直接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触！”陆子谦快速下令，“记住，是任何人！”
“明白！”顺子意识到事态严重，立刻转身去办。
陆子谦独自留在办公室，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老雷的警告言犹在耳，转移计划立刻出事，这印证了他的最坏猜测——内部确实有鬼，而且这个“影子”，就在他刚才召集开会的那几个人当中！
会是谁？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几分钟后，他看到江瀚的车快速驶出集团大门，朝着出城检查站的方向而去。又过了一会儿，顺子也带着几个人，行色匆匆地赶往研发中心大楼。
似乎每个人都在按照他的指令行动。
但他的心却沉了下去。因为，就在顺子离开后不久，他透过百叶窗的缝隙，隐约看到集团办公楼侧面，一个平时很少有人使用的货运电梯，其运行指示灯，悄无声息地亮了起来，正缓缓升向他所在的楼层。
这个电梯，理论上只有极少数拥有特殊权限的人才能启动。
而此刻，除了他，还有谁拥有这个权限？顺子？伊万？胡工？还是……江瀚？
冷汗，顺着陆子谦的额角，缓缓滑落。他轻轻拉开抽屉，里面躺着一把冰冷的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