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这西北边陲的壮阔景象,李玄尘连日在金沙镇内外,已是见得惯了。然而,此刻他心中却无半分欣赏景致的情致。连日来的暗中查探,那关于“楼兰异宝”的传闻,非但未能令他心生向往,反而如同阴云般笼罩心头,愈发觉得此事蹊跷,暗藏凶险。
镇内依旧喧嚣,来自天南地北的武者络绎不绝,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空气中弥漫着贪婪、躁动与不安的气息。李玄尘一身寻常的灰色布袍,刻意收敛了气息,混迹于人流之中,看似漫无目的,实则目光如炬,耳听八方。
他凭借在岁末武斗会、烟雨楼论武以及云梦泽生死搏杀中锻炼出的敏锐感知,结合《太虚引星诀》对能量波动的独特感应,已悄然锁定了几个可疑的目标。这些人大多行踪诡秘,气息阴寒,与寻常武者那或刚猛、或轻灵、或浑厚的气息迥然不同,带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死寂与邪异。
“玄冥教……”李玄尘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号。楼兰之事,若真是陷阱,此教嫌疑最大。苏映雪也曾提及,凌霄阁与玄冥教在西北似有摩擦,或许并非空穴来风。
这一日,黄昏时分,残阳如血,将金沙镇外的连绵沙丘染上一片凄艳的橘红。李玄尘注意到一名身形瘦削、面色苍白的汉子,鬼鬼祟祟地绕出镇子,向着镇外那片枯死的胡杨林方向而去。此人气息阴冷,正是他重点关注的几人之一。
李玄尘不再犹豫,身形一晃,如同融入风中的沙砾,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他将“流风步”施展到极致,脚下踏沙无痕,气息更是收敛得若有若无,远远辍在那汉子身后,始终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
那汉子显然也十分警惕,不时回头张望,或突然停下,侧耳倾听四周动静。然而李玄尘的追踪之术,早已非吴下阿蒙,加之修为已达玄脉境,神识感知远超对方,总能提前隐匿身形,借由沙丘、枯木掩蔽,未被察觉。
越是深入胡杨林,周遭景象愈发荒凉死寂。枯死的胡杨枝干扭曲,形态怪异,在暮色中如同张牙舞爪的鬼影。风穿过枯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更添几分阴森。
前行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那汉子来到林深处一片相对平坦的空地。空地中央,竟残存着几处半塌的土坯房遗迹,似是多年前废弃的猎户居所或小型驿站。此刻,这些遗迹周围,隐隐有人影晃动。
李玄尘伏低身形,藏身于一株巨大的枯死胡杨之后,运足目力望去。只见那片空地上,约莫有二三十人,皆身着统一的暗灰色服饰,袖口与衣领处,以墨线绣着一种难以名状的、仿佛扭曲蛇形又似诡异符文的标记,正是玄冥教的标志!
这些人行动有序,沉默寡言,各自忙碌着。有的在搬运一些蒙着黑布、形状不明的箱笼;有的则在空地四周,以某种特定的步伐行走,手中不时打出法诀,似乎在布置或加固着什么;还有几人聚在一处,低声交谈,神色恭谨。
李玄尘心中一凛,果然是他们!他屏住呼吸,将自身气息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连心跳都放缓到了极致。《太虚引星诀》悄然运转,一丝微弱却凝练的神识,如同无形的触须,小心翼翼地向那片营地探去。
营地外围,果然布置着一种颇为玄妙的警戒法阵。这法阵能量波动隐晦,若非李玄尘神识过人,又早有防备,恐怕难以察觉。他不敢大意,神识如同游鱼,在法阵能量的缝隙间穿梭,缓缓向内渗透。
终于,他捕捉到了那几名聚首交谈之人的零星话语。
“……祭品……数量还差一些……须在三日内凑齐……”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语气带着一丝不耐。
另一人接口,声音尖细:“……放心,‘引魂香’已备好,只待时辰一到……只是此地龙蛇混杂,需防那些所谓的‘正道’人士搅局……”
“哼,怕什么?有血魂大人坐镇,宵小之辈,不过是自寻死路!”第三人冷哼道,语气倨傲。
“血魂大人……”先前那沙哑声音似乎带着敬畏,“大人吩咐,此事关乎圣教大计,不容有失。尔等都打起精神,若是出了纰漏,谁也担待不起!”
“是!”其余几人齐声低应。
“祭品”、“引魂香”、“血魂大人”……这几个词如同冰锥,刺入李玄尘的心底。结合之前听闻的小型商队离奇失踪、武者莫名发狂乃至精血干涸的传闻,一个可怕而清晰的猜想在他脑海中形成——玄冥教,正在以活生生的武者乃至普通生灵,进行某种邪恶的血祭仪式!而那所谓的“楼兰异宝”,极可能就是他们为了吸引更多“祭品”而散布的诱饵!
一股冰冷的怒火,自李玄尘胸中升起。他想起云梦泽中,自己为求突破,也曾与凶兽搏杀,夺取灵药,但那乃是天地自然的竞争。而玄冥教此举,视人命如草芥,以邪术掠夺生灵精魂,实乃天人共愤,魔道行径!
他强压下立刻出手的冲动,心知此地乃龙潭虎穴。那被称为“血魂大人”的,气息虽未直接感应到,但能让这些玄冥教徒如此敬畏,其实力恐怕至少也是玄脉境后期,甚至更高。自己孤身一人,贸然闯入,非但无法阻止阴谋,恐怕自身也要陷落于此。
必须尽快将消息传出去,联合其他可能被蒙蔽的武者,共同阻止这场浩劫!
就在他心思电转,准备悄然退去,再从长计议之时,脚下却不慎踩中了一截半埋在沙土中的枯骨。那枯骨极其脆弱,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响。
这声响在寂静的林中,显得格外清晰!
李玄尘脸色骤变,暗叫一声“不好!”身形瞬间向后暴退!
几乎就在他动身的同一时刻,营地中央,一股强横无比的精神力如同无形的波纹,骤然扫荡开来!紧接着,数道凌厉的目光,夹杂着森然杀意,瞬间锁定了李玄尘藏身的方向!
“有人窥探!”
“拿下他!”
厉喝声起,数道灰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自营地中疾射而出,速度快得惊人!其中一道气息,赫然达到了玄脉境后期,远超李玄尘!那磅礴的阴寒威压,如同实质,笼罩而来,令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李玄尘心知已暴露,毫不犹豫,将“流风步”催动到极致,身形化作一道模糊的青烟,向着胡杨林外亡命飞遁!他不敢有丝毫保留,玄脉境初开的修为全面爆发,玄气在经脉中奔腾流转,支撑着他将速度提升到前所未有的境地。
身后,破空之声紧追不舍。那名玄脉境后期的玄冥教高手,身法竟也奇快无比,如同附骨之疽,死死咬住李玄尘的身影。更有多道阴寒的掌风、指劲,隔空袭来,带着腐蚀心神的诡异力量。
李玄尘头也不回,神识感知全开,于林木间穿梭闪避,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致命的攻击。“流风步”的精妙,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身形飘忽不定,难以捉摸。偶尔有无法完全避开的余波,他便运转《星辉锻骨术》,以强悍的肉身硬抗,虽气血翻腾,却并未受到重创。
他知道,此刻绝不能恋战。一旦被缠住,等营地中更多高手合围,后果不堪设想。
“哪里走!”身后那玄脉境后期高手怒喝一声,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黑色玄气,如同毒蛇出洞,带着刺耳的尖啸,直袭李玄尘后心!
李玄尘感受到那攻击中蕴含的恐怖力量,不敢怠慢,猛地一个侧身,同时反手一掌拍出。掌心之中,微不可察的星辉一闪而逝,正是他将《太虚引星诀》的星辉之力与自身玄气融合,仓促间凝聚的一击。
“嘭!”
两股力量在半空中碰撞,发出一声闷响。
李玄尘只觉一股阴寒刺骨、带着强烈侵蚀性的力量顺着手臂经脉袭来,整条手臂瞬间麻木。他借力向前飞窜,喉头一甜,一口鲜血险些喷出,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而那名玄冥教高手,似乎也未曾料到李玄尘仓促间的反击竟有如此力道,身形微微一滞。
就这么一滞的功夫,李玄尘已如同离弦之箭,冲出了胡杨林的范围,没入了远处起伏的沙丘之中。
那玄冥教高手追至林边,望着李玄尘消失的方向,面色阴沉似水。他并未再追,此地已离金沙镇不远,闹出太大动静,于计划不利。
“好高明的身法,好精纯的玄气……此人是谁?”他喃喃自语,独眼中寒光闪烁,“传令下去,加强戒备,封锁消息!同时,给我查!查出此人的来历!”
“是!舵主!”身后赶来的几名教徒躬身应道。
被称为“舵主”的独眼老者,正是此处分舵的负责人,血魂老人座下的得力干将之一。他望着李玄尘遁走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
“不管你是谁,既然撞破了圣教机密,便留你不得!待血祭完成,再慢慢收拾你……”
却说李玄尘,一路疾驰,直到确认身后再无追兵,方才缓下脚步,寻了一处隐蔽的沙坳,盘膝坐下。他脸色苍白,体内气血依旧翻涌不定,那条与对方硬撼的手臂,更是传来阵阵刺痛与冰寒之感。
他连忙取出叶灵儿所赠的疗伤丹药服下,又运转《太虚引星诀》,引导着那精纯平和的玄气与一丝星辉之力,驱散侵入体内的阴寒邪气,修复受损的经脉。
足足调息了半个时辰,伤势才稳定下来,脸色也恢复了几分红润。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望向胡杨林的方向,眼神凝重无比。
打草惊蛇了。
玄冥教经此一遭,必然会更加警惕,行动也会更加隐秘和迅速。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血祭……三日内……”李玄尘咀嚼着偷听到的信息,心中紧迫感骤增。
必须尽快采取行动,联络其他武者,揭露玄冥教的阴谋,阻止这场惨无人道的血祭!否则,不知又有多少无辜生灵,要惨遭毒手。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尘,目光坚定地望向金沙镇的方向。
夜色,已然降临。大漠的星空,璀璨而冰冷,仿佛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这片土地上即将上演的正邪交锋。
李玄尘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这看似平静的金沙镇下,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