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变化,并非由乌云汇聚,也非光影的交替。
它是一种规则层面的覆盖。
前一刻尚有星辰点缀的夜幕,在所有人都未能反应的刹那,被一种更深沉,更纯粹的颜色所取代。
墨。
一种能吞噬光线,吞噬希望,吞噬一切存在感的墨色,从东方天际线开始,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蛮横地渲染了整片苍穹。
空气在一瞬间变得粘稠如水银。
风停了。
战场上弥漫的血腥气味,被凝固在原地。
远处城市里传来的隐约哭嚎,被强行按下了静音。
幸存的圣殿骑士们惊恐地发现,他们连呼吸这个本能的动作,都变得无比艰难,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拖拽千斤的枷锁,每一次呼气,都带走肺里最后一丝温暖。
一种源自生命最深处的颤栗,爬上每个人的脊椎。
这不是力量的威压。
这是……位阶的碾压。
就仿佛整个世界,被装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漆黑铁盒。
紧接着,在那片死寂的墨色天幕之上,无数道冰冷的、仿佛由金属铸就的光痕亮起。
它们以一种超越凡人理解的轨迹交织,勾勒,最终汇聚成了一张覆盖了整座圣城的巨大阵图。
阵图的纹路繁复到看一眼就让人头晕目眩,它缓缓转动,像是一只漠然俯瞰着脚下蝼蚁的无情巨眼。
圣城内残存的信仰之力,在这只巨眼睁开的瞬间,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随即被彻底压制,消散无形。
艾莉西亚刚刚因为沈亦渡入的生命力而恢复一丝血色的脸庞,刹那间惨白如纸。
她骇然地伸出手,却再也感受不到空气中那熟悉而亲切的光明元素。
它们像是受惊的鱼群,仓皇逃离了这片被禁锢的海域。
所有幸存的圣殿骑士,更是浑身剧烈颤抖,手中的长剑再也无法握紧,“当啷”之声此起彼伏,那是信念与武器一同坠地的声音。
他抬着头,黑色的眼眸中倒映着天穹那张巨大的阵图,眼神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片空间,已经被从原来的世界中“切割”了出去。
这里的法则,不再是天地自然的法则。
而是由这张阵图,重新定义的法则。
在这里,阵图的主人,就是唯一的真神。
就在此时,阵图的中央,那如同瞳孔般的位置,光芒开始汇聚,扭曲,最终化作一道光柱,缓缓垂落。
一名身穿古朴云纹帝袍的中年男子,脚踏虚空,顺着光柱,一步步走了下来。
他的步伐很慢,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了天地的心跳之上,让下方所有人的心脏都随之漏跳一拍。
他没有刻意释放任何威压,身上甚至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能量波动,就像一个凡俗间养尊处优的帝王。
可他只是站在那里,天地便主动向他臣服。
空气为他静止。
光线为他扭曲。
万物,都为之失声。
灵皇境巅峰!
真正的灵皇境强者,已经开始领悟法则之力,和艾莉西亚这种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存在。
艾莉西亚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攥住,一点点沉入无底的深渊。
如果说灵王是山洪,势不可挡。
那眼前这个人,就是承载着山洪的无垠大地本身。
云霄的目光,穿透了数百米的距离,没有在伤痕累累的艾莉西亚身上停留哪怕一瞬,也无视了那些匍匐在地的圣殿骑士,最终,精准地落在了沈亦的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审视,没有好奇,只有一种看待路边石子的漠然。
“本座云霄,万法仙门执法长老。”
“此处已被我万法仙门镇宗法器锁天盘封锁,不要做无用之功了。”
他的声音不带一丝人类应有的情感,像是两块被冰封了万年的玄冰在互相摩擦,每一个字吐出,都带着冻结灵魂的刺骨寒意。
他的视线扫到沈亦时,终于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那是一种追忆。
“你父沈烨,曾是我师尊门下最有天赋的弟子,算起来还是我的师兄,却成了本教最大的叛徒。”
沈亦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猛然收缩到了极致。
父亲!
沈烨!
这个名字,像是一道九天惊雷,在他的脑海深处轰然炸响。
他存在的根源,他所有执念的起点,竟然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在这样一种十死无生的绝境之下,被一个强大到令人绝望的敌人,如此轻描淡写地揭晓。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他心中翻涌。
虽然得到婚书时见过一下他的投影,但现在听别人说起还是有一种复杂的情绪,但更多的,是被这股滔天杀意笼罩下的冰冷。
云霄似乎很满意沈亦这瞬间的反应,他享受着猎物在得知真相前那一刻的震动,继续用那种平铺直叙,仿佛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之事的语调,宣告着沈亦一家的罪责。
“他不仅盗走了宗门至宝‘星辰之心’,更毁掉了我宗门筹备了万年之久的飞升大计。”
“血债需要血偿。”
“今日,就由你这个孽子,来偿还这笔横跨了两代人的债务。”
他的话语,就是律法,就是审判。
面对这足以压垮任何强者心神的威势与言语,沈亦非但没有显露出半分畏惧,反而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带着无尽嘲弄的冷笑。
“老狗。”
两个字,不大,却像两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了这片死寂凝固的氛围之中。
所有人都愣住了。
艾莉西亚更是难以置信地看着沈亦挺拔如枪的背影。
在这种神明般的敌人面前,他竟然……还敢反抗?
“我父亲看不上你们那套自以为是的处事原则,不想陪你们玩过家家的游戏,脱离宗门,这就叫叛徒?”
沈亦抬起头,黑色的眸子直视着天空中那道如同神只般的身影,嘴角的讥讽弧度愈发扩大。
“我倒是觉得,是你们觊觎我父亲那万古无一的天赋,想要将他炼成你们所谓的‘飞升’工具,被他识破之后,才恼羞成怒,给他扣上这么一顶大帽子吧?”
“牙尖嘴利。”
云霄那万年不变的冰冷眼眸,终于有了一丝清晰的波动。
那是一种被蝼蚁冒犯的愠怒。
一缕冰冷刺骨的杀机,如同实质的刀锋,瞬间锁定了沈亦的灵魂。
“锁空盘之下,无人可以逃脱。”
“本座改变主意了。”
“我会让你亲眼看着这座城,连同你的女人,还有这些残存的爬虫,在你面前,一点一点地,化为尘埃。”
话音落下的瞬间。
云霄甚至没有看下方的任何目标。
他只是随意地,对着圣殿广场旁边,那座在月色下静静伫立了不知多少个世纪的巍峨山峰,并指如剑,轻轻一划。
这个动作,轻描淡写得如同拂去衣角的灰尘。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没有光华璀璨的剑气。
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能量波动逸散。
那座高达千米,由坚硬无比的花岗岩构成的山峰,就这样在所有人圆睁的眼眸注视下,无声无息地,从中间凭空出现了一道细线。
那不是裂痕。
那是一道……虚无的线。
紧接着,整座山峰,从那道细线开始,向上,向下,同时开始了湮灭。
不是崩塌,不是碎裂,更不是粉化。
是湮灭。
是构成它的每一个粒子,每一丝法则,都被从这个世界上,被从存在这个概念中,彻底地抹除。
前后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
巍峨的山峰,消失了。
原地只留下了一个光滑如镜的巨大圆形地基,以及那漫天飘散,却又诡异地悬浮在静止空气中的,灰色粉尘。
这一刻,时间仿佛都为之静止。
艾莉西亚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捏爆,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残存的圣殿骑士们,眼中的最后一丝希望之火,被这阵无声的风,彻底吹熄,只剩下灰白色的,名为绝望的死灰。
这,已经不是他们能够理解的战斗了。
这是……神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