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祭过后,听竹苑的晨雾似乎都比以往薄了些。下人们踩着露水洒扫,竹帚划过青石,沙沙声里带着几分小心——那是对新主子的敬畏。云宸站在廊下,一袭素衣,袖口挽至肘间,露出的手臂线条如刀削斧凿,却不见锋芒。他脚尖轻点,身形似慢实快,在方寸之地腾挪,仿佛一条潜游于深渊的龙,鳞片未张,已叫水压四伏。
《游龙九变》的口诀在他心底流转——“一气化九影,九影归虚无”,每一个字都像一粒火种,落在筋骨之间,烧得血脉噼啪作响。然而火种缺柴,难成燎原;柴,便是资源。
福伯穿过月洞门时,脚步比平日重了两分。老人手里攥着一块乌木令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令牌边缘的“云”字几乎被捏得变形。他在阶前停住,深吸一口气,才低声道:“少主,这个月的修炼资源,被内务堂砍了。”
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落进滚油,瞬间炸起潜藏的寒意。
云宸收势,吐出一缕白雾,雾气凝而不散,在空中蜿蜒三尺,才缓缓消散。他转身,眉宇间未见怒色,只眼底微光一闪:“砍了多少?”
“七成。”福伯咬紧后槽牙,“下品元石只剩三十,益气丹三瓶,其余药材一概全无。那云禄还皮笑肉不笑地补了一句——‘家族艰难,请少主体谅’。”
体谅?云宸心底冷笑。年祭之上,他以半步真气震碎测灵石碑,让大长老一系颜面扫地;如今“体谅”二字,不过是遮羞的布,布底下藏的是钝刀子割肉——不见血,却刀刀封喉。
“理由呢?”他语气平静,仿佛在问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说是北境矿脉遭司徒家劫掠,南境药田又遇虫灾,入不敷出。”福伯冷哼,胡须微颤,“可我托人查过,同一日,云峰领了双份额,还额外多拿五十块元石,理由是‘年祭表现卓异’。其他守旧派弟子,亦未见削减。这刀,专砍向听竹苑。”
云宸抬眼,望向远处层叠的屋脊。夕阳正沉,瓦沟被镀上一层暗金,像极了那年小南村山头的落日——只是再暖的光,也照不透云府深院的暗潮。他忽然问:“家族获取资源,共有几条路?”
福伯愣了一下,随即答道:“三条。一是矿脉、药田,这是根本,掌握在大长老手里;二是商铺、镖局、漕运,这些由三长老协管,但账目被守旧派渗透得像筛子;第三……便是任务堂。”
说到此处,老人眉头皱得更紧,“任务堂名义中立,实则发布权限握在云禄之手。给咱们的任务,不是猎杀三阶凶兽,便是深入司徒家腹地刺探,贡献点却低得可怜,明摆着逼咱们去送死。”
云宸听完,嘴角竟微微扬起,那笑意像冰刃破雪,带着森森寒意:“很好。他们既然舍得给梯子,我便顺势上天——走,去任务堂。”
任务堂位于云府西南角,三进黑石院落,檐下高悬“以功立家”四字金匾,笔力遒劲,却掩不住内里的乌烟瘴气。此时已近黄昏,院内仍人声鼎沸,守旧派子弟三五成群,或炫耀新得丹药,或高声谈论哪处矿脉油水丰厚。见到云宸踏入,喧闹声像被刀切断,瞬间低了一截,无数道目光投来,有忌惮,有嘲讽,更多的是等着看戏的冷漠。
云禄坐在高台之后,一身锦袍,腰间玉带上挂着七八枚储物玉佩,随着他起身叮当作响,像极了一只行走的钱袋子。他笑眯眯地拱手,眼底却闪着轻蔑:“哟,什么风把少主吹来了?莫非……是来讨要月例?哎呀,实在不巧,账上空虚——”
话音未落,云宸抬手,一块乌木令牌“啪”地拍在案上,令牌边缘因力道过重而崩裂,木屑四溅。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我要接任务,甲级。”
四个字,如石落深潭,激起千层浪。任务堂分甲、乙、丙、丁四级,甲级最险,百年内完成者屈指可数,奖励却也丰厚得惊人——下品元石三千,益气丹百瓶,更有一次入“藏经殿”挑选玄阶功法的机会!
云禄笑容僵在脸上,眼角肌肉不受控制地跳了跳:“少主说笑吧?甲级任务,非真气境不可接,您……”
“规矩?”云宸挑眉,指尖轻弹,一缕银青气息倏地射出,在空中一分为二,二分为四,瞬间化作九道细若游丝的流光,绕着云禄周身穴窍游走,寒意刺骨,却未真正触碰。九影归一,气息消散,快得像一场幻觉,却让云禄后背瞬间湿透——那是《游龙九变》小成的标志:一念化九影,影影可杀人!
“现在,够资格了么?”云宸微笑,眼底却是一片冷冽。
院内死寂。片刻,云禄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够!当然够!”他转身,在玉璧上急速翻找,最终扯下一卷血色玉简,啪地摔在案上,“甲级任务:三日后,入‘幽冥涧’,取三阶巅峰凶兽‘裂魂金角犀’之独角,贡献点——三千!”
幽冥涧,南境三大凶地之一,毒瘴遮天,凶兽成群,更有传言称深处潜伏四阶兽王。往年接此任务者,十去九不归。云禄这是明晃晃的借刀杀人。
云宸却伸手接过玉简,指腹在“裂魂”二字上轻轻一摩,像是在抚摸情人的眉骨。他转身,袍角扬起,声音随风飘散:“三日后,听竹苑,烦请云管事备好奖励。”
夕阳彻底沉入山脊,最后一缕金光映在他背上,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那影子跨过石阶、跨过人群、跨过“以功立家”的金匾,像一柄未出鞘的剑,锋芒暗敛,却叫所有注视者喉头发紧。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无人再敢出声。云禄站在高台,脸色青白交错,指节因攥得太紧而泛出血色。他忽然意识到,自己递出的不是任务,而是一把梯子——而梯子那头,通向的或许是他们无法企及的高度。
云宸没有回头,步履平稳地穿过院落,穿过暗潮,穿过守旧派布下的天罗地网。他知道,前方是深渊,也是磨刀石;是杀局,也是契机。资源被卡?那便自己去夺,去抢,去挣!大长老一脉想用“规矩”困死他,他便用同一把“规矩”,劈开生路。
夜风拂过听竹苑,竹叶沙沙,像无数细小的掌声。福伯立在月下,望着那道推门而入的身影,忽然觉得——少主此番归来,要的不止是资源,还有整座云家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