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蹲在四合院的老槐树下,看着一大爷用铁丝捆扎自行车的链条。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在大爷手上投下斑驳的光点,他手指粗糙,布满老茧,却灵活得很,铁丝在他手里绕了两圈,“咔哒”一声就固定住了,比新的还结实。
“您这手艺,搁以前能当八级工。”沈言递过去一块擦手布。
一大爷笑了笑,接过布擦了擦手上的油污:“啥八级工,就是瞎琢磨。以前在厂里修机器,比这复杂多了。”他顿了顿,看了眼院里正在忙活的街坊,压低声音说,“这院里的人,看着吵吵闹闹,其实心里都亮堂着呢。谁也不傻,就是过日子各有各的法。”
沈言深以为然。
他来四合院的次数多了,渐渐摸清了院里的“门道”。
二大爷爱摆官腔,总端着“街道积极分子”的架子,见谁都想训两句,可真到了分粮分票的时候,他会偷偷把自家的份额匀给家里人口多的邻居;三大爷抠门是出了名的,买根葱都要算半天,却会在冬天把自家的煤炉往门口挪挪,让路过的孩子烤烤手;贾张氏看着厉害,护犊子护得没边,可谁家要是做了好吃的,她总会端着碗过去“尝尝”,转头就把自家腌的咸菜送过去一大碗。
这些人,没有小说里写的那么“妖魔化”,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就是些活生生的普通人。有私心,有算计,却也有藏在骨子里的善良和实在,像老槐树的根,看着盘根错节,却深深扎在这片土地里,汲取着烟火气,也滋养着日子。
这天下午,院里出了件事。
三大爷家的鸽子丢了两只,据说是被外面来的野狗叼走了。他心疼得直转圈,在院里骂骂咧咧,说“肯定是有人没关好院门”,眼睛却瞟着二大爷家的方向——昨天二大爷家的小子跟棒梗说过“要抓只鸽子玩玩”。
二大爷一听就不乐意了:“我说老常,你这话啥意思?我家小子是淘气,可还不至于偷你家鸽子!”
“不是你家是谁家?”三大爷梗着脖子,“除了你家小子,谁还惦记我那鸽子?”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脸红脖子粗,院里的人都围过来看热闹,七嘴八舌地劝着,却没人真往心里去——这种争吵,在四合院里跟吃饭喝水一样平常,吵过了,转头该说话还说话。
沈言没凑过去,依旧坐在槐树下,看着一大爷蹲在墙角抽烟,眉头微蹙,却没起身劝架。他知道,一大爷心里有数,等两人吵得差不多了,他自然会出面。
果然,等二大爷和三大爷吵得口干舌燥,一大爷慢悠悠地站起来,往两人中间一站:“行了行了,多大点事。老常,鸽子丢了就丢了,回头我让我那口子给你蒸俩白面馒头,比鸽子肉实在;老徐,你也别上火,孩子淘是淘,咱得教,不能让人家戳脊梁骨。”
他顿了顿,又说:“我刚才在胡同口看见王大妈家的狗了,嘴里叼着根羽毛,八成是它干的。回头我跟王大妈说说,让她把狗看好了。”
这话一出,二大爷和三大爷都不吭声了。谁都知道,一大爷是给双方找台阶下。三大爷嘟囔了两句“那鸽子是我好不容易才养大的”,气也消了大半;二大爷哼了一声,转身回屋了,却让槐花给三大爷家送了碗刚熬好的小米粥。
沈言看着这一幕,心里暗暗点头。
这些从战争年代过来的老人,脑子转得比谁都快。他们见过枪林弹雨,熬过饥寒交迫,早就把“生存”二字刻进了骨子里。知道什么时候该争,什么时候该让,什么时候该装傻,什么时候该较真,像揣着本活字典,把人情世故翻得明明白白。
就说一大爷,看似老实巴交,实则心里跟明镜似的。院里的事,他很少主动掺和,可每次出面,都能说到点子上,既不得罪人,又能把事解决了。沈言听说,他以前在厂里当班组长,手下管着几十号人,没一个不服他的。
二大爷和三大爷也是如此。
二大爷摆官腔,是想在院里有点面子,好让人高看一眼;三大爷算计,是穷怕了,想让日子过得宽裕点。他们的“小九九”,院里人都心知肚明,却没人戳破——谁还没点小心思呢?只要不太过火,过得去就行。
沈言从不参与院里的这些事。
他就像个旁观者,看着他们吵,看着他们闹,看着他们在算计里透着实在,在争吵里藏着暖意。偶尔有人问他“沈先生,你说这事谁对谁错”,他总是笑着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说不清”,既不得罪谁,也不偏向谁。
这种“不掺和”,反而让他在院里得了个“实在”的名声。没人把他当外人,也没人提防他,有啥好吃的会给他送点,有啥烦心事也愿意跟他念叨两句。
贾张氏就跟他说过:“沈先生,你是个好人。不像院里那几个,看着笑脸相迎,背后净算计。”她说这话时,手里还拿着给沈言的两个糖蒜,是她自己腌的,酸甜开胃。
沈言知道,贾张氏说这话,一半是真心,一半是想找个倾诉的对象。他就听着,偶尔应两声,不评价,也不附和。他知道,这些话,听过就算,当不得真,也没必要当真。
日子久了,沈言和院里的人渐渐处出了一种微妙的默契。
他会给一大爷带点空间里的新茶,听大爷讲以前厂里的事;会帮三大爷修修收音机,听他算那些鸡毛蒜皮的账;会陪二大爷下两盘棋,听他吹以前的“光荣历史”。他不插话,不多问,却总能在恰当的时候递上一杯水,或者说句“您说得对”,让对方说得更起劲。
这些老人,从战争年代走来,心里都憋着些故事。有的是荣耀,有的是伤痛,有的是遗憾。平时藏着掖着,只有在放松的时候,才会不经意地漏出点边角。沈言的倾听,对他们来说,就像下雨天里的一把伞,不一定能挡多少雨,却让人觉得踏实。
这天傍晚,沈言要回自己的小院,三大爷非要塞给他两个自家种的茄子,紫莹莹的,看着就新鲜。“拿着,我家吃不完,放着也是烂。”他嘴上这么说,眼里却带着点期待。
沈言接过来,笑着说:“明天我做茄子酱,给您送点尝尝。”
三大爷眼睛一亮:“那敢情好!我就爱吃茄子酱,配着窝窝头,香!”
走出四合院,沈言看着手里的茄子,心里暖暖的。这些茄子,或许不值什么钱,却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让人踏实。这就是四合院的日子,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却有实实在在的往来,像老槐树的叶子,一片挨着一片,风一吹,哗啦啦地响,热闹,也安心。
他知道,自己永远成不了这四合院的“自己人”,他的小院,才是最终的归宿。但他感谢这片喧嚣的烟火地,感谢这些吵吵闹闹的普通人,是他们让他明白,日子不一定非要轰轰烈烈,平平淡淡里的真性情,才最动人。
就像三大爷的算计,二大爷的官腔,贾张氏的护犊子,看似不那么“体面”,却都是生活最本真的模样。
挺好。
沈言笑了笑,加快了脚步。明天的茄子酱,得多放些辣椒,三大爷爱吃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