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上方的空气带着一股久未流通的尘封味道,但相比下方走廊的污浊与血腥,已算是清新。逃生指示标志幽绿的冷光,在这绝对的黑暗与绝望中,如同荒漠中的泉眼。
艾德里安没有回头。他知道,每一次回头都是对奥罗拉决绝牺牲的亵渎,也是对身后还活着、依靠他带领的人的不负责任。他几乎是用蛮力,拖拽着悲痛欲绝、挣扎着想返回的凯勒和雷耶斯,向上狂奔。岩盾和夜枭一左一右,架着失血过多、已近昏迷的哈克,灰雀抱着滚烫的数据核心紧随其后,莉娜跌跌撞撞地跟在最后,小脸上满是泪水和烟尘。
身后楼梯下方,传来愈发激烈的能量碰撞声、金属撕裂的哀鸣,以及“铁瘟”单位愤怒而痛苦的嘶吼。金光与暗红光芒交织闪烁的映照,甚至短暂地穿透了楼梯的缝隙,映亮了螺旋上升的阶梯。每一次闪烁,都像是奥罗拉生命最后的搏动,狠狠敲打在逃亡者们的心上。
他们冲上了楼梯顶端。这里是一个不大的平台,连接着一扇厚重的、印着褪色“紧急逃生通道-仅限授权”字样的气密门。门旁的控制面板黯淡无光。
“夜枭!开门!”艾德里安嘶哑地吼道,同时和岩盾将哈克小心地放在地上。凯勒跪倒在哈克身边,徒劳地按压着他已经停止起伏的胸口,泪水混着血污滴落——这位忠心的老兵,终究没能撑过来。
夜枭扑到控制面板前,双手颤抖但飞速地操作着,试图绕过失效的电子锁,直接手动激活机械紧急开关。“需要时间!这锁是物理结构!被锈死了!”
“没时间了!”岩盾红着眼,举起手中的重型手枪,对着门锁连接处就要开枪。
“等等!”灰雀突然喊道,她放下数据核心,冲到门边,用颤抖的手指摸索着门框边缘一处不起眼的、似乎被多次刮擦过的位置,“这里!凯勒说过,有些老门为了以防万一,会留手动应急栓!”
她用力扳动那块略微松动的面板,咔嚓一声,一小块金属板滑开,露出了里面一个需要双手才能扳动的沉重黄铜扳手!
“就是它!”岩盾立刻上前,和灰雀一起,用尽全身力气,将扳手狠狠扳下!
嘎吱——轰隆!
气密门内部传来一连串沉重的机械传动声,门框边缘的密封条噗嗤一声泄气,厚重的门扇缓缓向内打开了一条缝隙!
冰冷、纯净的、来自基地外部空间的真空寒意,瞬间涌入!平台上的温度骤降,但每个人心中却燃起了一丝疯狂的希望——外面!是自由(尽管是致命的真空)!
门后,是一条短而宽的连接桥,桥的尽头,是另一个更加厚重的圆形舱门,上面清晰地印着联盟徽记和“应急逃生艇发射舱-3号”的字样!
“快!进发射舱!”艾德里安第一个冲过连接桥。桥两侧是透明的观察窗,外面是鹰巢三号粗糙的小行星表面和漆黑的星空。下方遥远的基地主体部分,零星闪烁着灯光,而在他们刚刚逃离的d区方向,一团不正常的暗红光芒正在扩散,其中夹杂着越来越微弱的金色闪光。
发射舱内空间不大,并排固定着四艘老式的梭形逃生艇。这些逃生艇看起来保养状态尚可,表面虽然落灰,但指示灯竟然还亮着微弱的待机光芒。显然,这里的独立供能系统还在勉强运作。
“每人一艘!快!”艾德里安拍打着最近一艘逃生艇的舱盖按钮。舱盖嘶的一声向上滑开,露出里面狭窄得仅容一人的座位和简单的控制面板。
“哈克…带不走他了…”凯勒跪在连接桥入口,看着平台上哈克已经冰冷的身体,声音嘶哑。
“没时间了!凯勒!雷耶斯!上艇!活着,才能报仇!”艾德里安怒吼道。
凯勒浑身一震,猛地抹了把脸,眼中重新燃起刻骨的仇恨。他最后看了一眼哈克,转身冲进发射舱,和雷耶斯各自爬进一艘逃生艇。
岩盾、夜枭、灰雀、莉娜也迅速进入各自的艇内。灰雀紧紧抱着数据核心,将它固定在副驾驶位(如果那算座位的话)的安全带上。
艾德里安爬进最后一艘逃生艇,舱盖合拢。内部屏幕亮起,显示着简单的系统自检和外部环境数据。氧气储备:72小时。能源:85%。推进剂:满。维生系统:正常。导航系统:离线,仅支持手动定向和基础惯性制导。武器:无。护盾:薄弱。
简陋到极致,但还能动。
“所有人,检查系统!准备发射!”艾德里安通过艇间加密短距通讯频道下令。他的声音依旧嘶哑,但已恢复了指挥官应有的冷静。
“系统正常。”“可以发射。”“能源稳定。”“我…我这边也好了。”莉娜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
就在这时,连接桥方向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厚重的气密门被整个炸飞,灼热的金属碎片击打在发射舱的外壁上!浓烟和暗红色的能量流窜而入!
一个高大的、覆盖着破损晶体装甲的身影,踉跄着从烟尘中冲出!是那台“净化者”!它的一条能量炮管已经断裂,多面体传感器上也布满了裂痕,周身缠绕着不稳定的暗红电弧,显然在下面与奥罗拉的对抗中受了重创。但它还活着,并且锁定了发射舱内的逃生艇!
“发现…目标…毁灭…”它残存的能量炮管再次开始充能,目标直指艾德里安的逃生艇!
“发射!立刻发射!”艾德里安狂吼,同时猛拍控制面板上那个巨大的红色“紧急弹射”按钮!
嗡——!
发射舱内警报尖啸!固定逃生艇的机械臂同时松开!每艘逃生艇尾部的小型推进器点火,喷射出短暂的、强劲的蓝白色尾焰!
四艘逃生艇如同被弹弓射出的石子,顺着发射管道,猛地被弹射出去,冲入了鹰巢三号外冰冷、无垠的太空!
几乎就在他们脱离发射管道的瞬间,一道粗大的暗红能量束擦着最后一艘逃生艇(艾德里安所在)的尾部掠过,将发射舱外部结构熔出一个恐怖的大洞!
失重感瞬间袭来,紧接着是巨大的过载压力。艾德里安被死死压在座位上,眼前发黑,耳中全是血液奔流的轰鸣。简陋的逃生艇在惯性作用下翻滚、旋转,稳定系统艰难地工作着,试图调整姿态。
过了十几秒,过载感稍减,艇身逐渐稳定下来。艾德里安喘着粗气,看向外部摄像屏幕。
漆黑的星空背景下,鹰巢三号那布满金属尖刺的小行星轮廓正在迅速变小。在他们身后,发射舱所在的位置,一个破损的洞口正不断逸散出气体和碎片。并没有其他飞船追出来——或许“铁瘟”认为这几艘简陋的逃生艇不足为虑,或许它们受损严重,又或许…奥罗拉最后的抵抗,彻底破坏了d区下层的追击能力。
“所有人…报告状态…”艾德里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
“岩盾,正常。”“夜枭,系统稳定,但导航完全失灵。”“灰雀…我没事,数据核心安全。”“凯勒…活着。”“雷耶斯,艇体轻微损伤,不影响。”“莉娜…我…我害怕…”
“保持冷静。”艾德里安命令道,“检查各自的能源和氧气读数,计算最大航程。夜枭,尝试用备用天线,发送我们之前准备的加密预警信息,标注我们已逃离鹰巢三号,位置…大致在xxx宙域边缘。重复发送,直到能源耗尽或收到回应。”
“收到。”
冰冷的寂静重新降临,只有逃生艇系统低沉的运行声和各自压抑的呼吸声。他们暂时安全了,但漂浮在广袤无垠、危机四伏的深空中,没有明确目的地,没有强大武装,只有七十二小时的氧气和不知能撑多久的能源。
艾德里安调出后视画面,死死盯着那越来越小的鹰巢三号。在它d区的方向,那团不正常的暗红光芒似乎正在慢慢平息、收缩,如同伤口在愈合。而那曾经顽强闪烁的金色光芒,早已彻底熄灭,再无踪影。
奥罗拉…
那个从地心火种中诞生,带着懵懂与好奇加入他们,在灰烬摇篮中指引方向,在绝境中照亮生路的“星火”…熄灭了。
为了让他们这些“火种”的携带者,能够继续前行。
艾德里安闭上眼,压下喉头的酸涩和眼中灼热的液体。悲伤是奢侈的,现在还不是时候。奥罗拉用生命换来的机会,他们必须抓住。
“夜枭,能通过星图,大致判断我们现在朝向哪个星系或星域吗?”他问道。
夜枭艰难地操作着离线星图和惯性导航推算:“我们被弹射的初始方向…大致是朝向‘卡戎’星云带…那里是着名的宇宙尘埃及小行星密集区,信号干扰极强,几乎没有常驻势力,但…也意味着很难被发现,无论是被敌人,还是被救援。”
卡戎星云带…一个混乱、危险,但或许能暂时藏身的地方。
“调整航线,目标,卡戎星云带外围。”艾德里安做出了决定,“我们需要时间休整、修复导航、制定下一步计划。同时…等待可能存在的救援回应。”
逃生艇群在黑暗中调整着微小的姿态,推进器喷出幽蓝的光芒,如同几只受惊后汇合的萤火虫,朝着那片更加深邃、更加未知的混沌星云,缓缓驶去。
他们带走了希望的火种,也背负着同伴牺牲的沉重与对敌人刻骨的仇恨。前路漫漫,危机四伏,但至少,他们还活着,情报还在。
星火虽已熄灭,余烬中,新的旅程与抗争,才刚刚开始。而在那被“铁瘟”占据的鹰巢三号深处,那渐渐平息的暗红光芒之下,谁又知道,是否真的什么都没有留下?奥罗拉最后的“星火”共鸣,仅仅是为了拖延时间吗?
无人知晓。只有冰冷的星辰,默默注视着这几艘渺小的逃生艇,消失在宇宙尘埃的帷幕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