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二十一年六月初,盛夏的湿热水汽笼罩着云南南陲,澜沧江(湄公河)裹挟着上游的泥沙,在此处奔涌入海。晨曦微露,海面上的薄雾如同轻纱般缓缓浮动,阳光艰难地穿透,映照在一根根规律地矗立于海面的黄铜标杆上。这些标杆每隔半里(约300米)便有一根,如同沉默的哨兵,露出水面的部分约一人高,顶端悬挂着用于夜间识别的红色防风灯笼。它们的根基,则深深扎入水下三丈(约十米)的海床,彼此之间通过纵横交错的、碗口粗细的铜制管道相连,构成了一张覆盖港口外二十里(约十公里)范围的巨大水下听音阵列——这便是靖海副将赵忠呕心沥血三个月,督造完成的第一道水下警戒防线。
岸边,一座用厚重青石砌成、半埋入地下的监听站内,光线昏暗,空气潮湿而凝重。十名经过严格选拔、听力远超常人的士兵,正如同入定的老僧,将耳朵紧紧贴在从巨大铜管阵列延伸出来的、末端蒙着上等牛皮的听筒上。这些特制的听声铜管,内壁由广州工坊的巧匠精心镀了一层薄锡,以减少声波在传导过程中的损耗与杂音,末端的牛角状听筒则能起到一定的放大作用。在这极致的寂静中,水下世界的细微声响被清晰地捕捉、分辨——鱼群游弋的唼喋声,水流掠过礁石的呜咽,乃至虾蟹爬过沙底的窸窣,都难以遁形。
“将军,听声管阵列已全部调试完毕,灵敏度极佳。二十里范围内,即便是稍大的鱼群动向,亦能清晰可辨。”监听站头目李三,一位年约四旬、经验丰富的老兵,见到赵忠步入,立刻起身,压低声音禀报,脸上带着一丝自豪。
赵忠微微颔首,没有多言,径直走到监听站中央那座巨大的沙盘前。沙盘之上,云南南部沿海的山川地势、港口航道纤毫毕现,更为醒目的是用不同颜色标识出的三层反潜防御体系:
最内层,便是那道环绕永昌港的弧形听声管阵列,如同一条蛰伏的巨蟒,张开了它敏锐的“耳朵”。
其外,是第二层深水炸弹拦截区。数十个经过伪装的木制投放架,依托近岸的礁石或打入海床的木桩固定,像卫星般分布在听声管阵列的外侧,间隔约一里。每个投放架上都悬挂着数枚特制的“沉底雷”——以油纸、蜡密封的沉重木桶,内填浸透煤油以增强水下爆破威力的炸药,并配备了水压引信或简易延时引信,由岸上的士兵通过绞盘和长索控制投放时机与深度。
最外围,则是第三层机动猎杀力量。六艘经过再次改进的“蛟龙”级鱼雷潜艇,分成左右两个巡逻支队,如同游弋的鲨鱼,沿着反潜网的外缘进行不间断的巡航。这些潜艇自身也配备了艇壳听音器,能与岸基听声管阵列实现情报联动,构成一个立体的、覆盖水面下的监控与猎杀网络。
“询问巡逻潜艇当前位置及状态。”赵忠下令。
通信兵立刻通过架设在岸边高杆上的、特制的、可供水下潜艇通过潜望镜观察的大型色旗,向预定海域发出信号。片刻后,信号旗回应:“左队‘蛟龙’一、二、三号,位于北纬xx度xx分,东经xxx度xx分海域巡逻,艇况正常,未发现异常。右队‘蛟龙’四、五、六号,位于北纬xx度xx分,东经xxx度xx分海域巡逻,一切正常。”
赵忠凝望着沙盘上代表潜艇的小小模型,心中稍定。这些“蛟龙”艇是云南海防最后的利齿,每艘都配备了四具450毫米口径鱼雷发射管(首二尾二)以及两门可发射小型深弹的舷外抛射装置,足以应对小规模的敌方潜艇渗透。
午时刚过,海面上的雾气几乎散尽,阳光变得毒辣。监听站内,李三的耳朵突然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惯有的沉稳被一丝惊疑取代,声音带着紧绷:“将军!东北方向,距岸约十五里处!发现异常螺旋桨噪音!至少……至少五组!转速极高,节奏规律,与之前记录的英吉利‘梭鱼’级潜艇声纹特征高度吻合!它们正在加速,航向直指我港口!”
赵忠一个箭步跨到李三让出的听筒前,将耳朵紧紧贴上。起初是一片混沌的背景音,但很快,一种独特的、富有侵略性的“嗡嗡”声顽强地穿透了这片混沌,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如同水下恶狼奔袭时发出的低沉咆哮。
“终于来了!”赵忠眼中寒光一闪,直起身,声音斩钉截铁:“传令!听声管阵列各哨位,持续监听,精确测算目标方位、深度与航速!第二层所有深水炸弹投放点,即刻解除安全锁,依据监听站通报坐标,计算提前量,准备梯次投放!命令左右巡逻潜艇支队,立即向目标海域高速靠拢,从东西两翼实施包抄,寻机猎杀!快艇分队出动,在近岸巡逻,准备捞俘和补刀!”
整个反潜体系如同被注入了灵魂,瞬间高效运转起来。旗语、灯号、传令兵的马蹄声,将一道道指令迅速传达到各个节点。岸边那些看似不起眼的深水炸弹投放架上,士兵们迅速解开固定索,根据监听站通过铜铃信号传来的距离和方位参数,紧张地计算着水流、目标速度,调整着投放角度和引爆深度。
“一号至五号点位,目标区域甲,延时十五息,投放!”
“六号至十号点位,目标区域乙,延时十二息,投放!”
命令声中,沉重的、捆绑着压舱石的炸药桶被推入滑槽,顺着倾斜的轨道轰然入水,拖着白色的气泡沉向幽暗的深海。数息之后,海面下传来一连串沉闷如雷的轰鸣!“轰!轰隆!……”一道道混浊的水柱裹挟着气泡和泥沙冲天而起,海面如同沸腾了一般。
水下,英国“海蛇一号”潜艇的指挥舱内,艇长戴维斯少校正为即将发起的突袭而暗自得意,突然,艇身传来一阵剧烈的、非同寻常的震动,仪器盘上的指针疯狂跳动,头顶的灯光忽明忽暗。
“该死!是深水炸弹!我们被发现了!紧急下潜!最大深度!”戴维斯嘶吼着下令。
然而,一枚在极近距离爆炸的深水炸弹所产生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了“海蛇一号”的耐压壳上。刺耳的金属撕裂声传来,艇体舯部下方被震开了一道裂缝,冰冷的海水以极高的压力喷射而入。
“报告损伤!……不行了,舱室进水太快!弃艇!全体弃艇!”戴维斯绝望地看着迅速上涨的水位,下达了最后的命令。幸存的水兵们慌乱地穿上救生衣,通过鱼雷发射管或紧急逃生口挣扎而出,浮上水面,旋即被疾驰而来的明军快艇悉数擒获。
几乎在同一时间,奉命包抄的六艘“蛟龙”艇也已抵达战场。“蛟龙一号”艇长周满通过艇首的听音器,牢牢锁定了因规避深弹而动作稍显迟缓的“海蛇二号”。
“左舵五度,保持深度。目标,噪音源最强点,距离三百丈(约一千米),定深四丈,一号、二号鱼雷管,齐射!”周满的声音冷静得如同寒冰。
“嘭!嘭!”两枚修长的鱼雷应声射出,拖着清晰的白线,如同致命的箭矢,直奔目标。
“海蛇二号”根本来不及做出有效规避,一枚鱼雷准确地命中了其艇艏下方的弹药舱位置。
“轰——!!!”一声远比深水炸弹猛烈得多的巨响从水下传来,巨大的火球甚至短暂地照亮了浑浊的海水,“海蛇二号”瞬间被炸成两截,带着无数碎片和气泡,迅速沉入无底深渊。
剩下的三艘英国潜艇试图利用速度和水深分散突围,但在明军岸基听声管的持续引导和“蛟龙”艇的围追堵截下,如同陷入天罗地网的困兽。它们接连被精准投下的深水炸弹震伤,或是被神出鬼没的“蛟龙”艇发射的鱼雷追上,在一连串的爆炸声中,相继折戟沉沙。
不到一个时辰,战斗结束。海面上漂浮着油污、木片、少量的潜艇残骸以及那些举手投降、惊魂未定的英国水兵。五艘前来偷袭的英国潜艇,无一漏网。
“胜了!云南海防,固若金汤!”岸上爆发出一阵劫后余生的欢呼,士兵和工匠们相拥庆祝。
然而,赵忠的脸上却看不到多少喜色。他凝视着渐渐恢复平静的海面,眉头紧锁。这五艘潜艇,或许只是试探,或许是弃子。真正的心腹大患,是那个远在印度、由拿破仑支持的“东方殖民总部”。那里的威胁,绝非几艘潜艇所能比拟。
“即刻起,反潜网向外延伸!”赵忠沉声下令,“沿缅甸海岸线,增设二十个移动监听站,配备小型听声铜管和信号火箭。在主要航道入口,布设五十个固定式深水炸弹锚雷阵!同时,传令永昌造船厂,‘蛟龙三号’量产线必须全力运转,我要每月至少看到三艘新艇下水!人力、物料若有短缺,可直接呈报广州大都督府协调!”
就在反潜网扩展计划紧锣密鼓地推进时,一匹快马带着滚滚烟尘,从缅甸边境方向疾驰而至。马上的斥候几乎是从鞍鞯上滚落下来,嘴唇干裂,声音嘶哑:
“将军!急……急报!欧洲在印度的‘东方殖民总部’……已集结五万大军!主帅是法兰西的拉法耶特将军!他们装备了大量的线膛步枪和无烟火药,正沿着伊洛瓦底江北进,前锋已逼近缅甸腹地,其意图很可能是突破我怒江防线,入侵云南!”
赵忠的心猛地一沉。怒江天险,虽是云南陆上屏障,但防线漫长,原有驻军仅三万,面对装备精良的五万欧式陆军,压力巨大。
他立刻击鼓升帐,召集麾下将领与幕僚。“情况危急,陆防不可懈怠!”赵忠目光扫过众人,“传令:怒江防线即刻起进入最高战备!从永昌、车里(景洪)等地,紧急增调两万精锐步兵火速驰援!沿线所有堡垒、关隘,必须进一步加固,多挖反步兵壕沟,布设铁丝网与鹿砦!工坊立刻将库存的二十挺‘震天雷’蒸汽机枪,改装为更适应山地运输和作战的拆分式结构,优先配备给怒江守军!”
他略一沉吟,继续道:“光靠我军,兵力仍显单薄。需借外力。立刻准备黄金千两、蜀锦百匹、景德镇精品瓷器十箱,派能言善辩之士,星夜兼程前往暹罗(泰国),面见国王那莱陛下。陈明利害,欧罗巴人此来,绝非仅图云南,若云南有失,暹罗岂能独善?恳请陛下念及与大明往日情谊,及唇亡齿寒之理,速发援兵!”
使者领命,带着重礼与国书,匆匆南下。暹罗国王那莱素与大明交好,商贸往来频繁,且曾在大明与缅甸的冲突中得到过明军的间接支持。接到大明使者的求援后,那莱王与大臣们商议仅一日,便慨然应允。三日后,由暹罗名将披耶·碧差武拉率领的三万暹罗精锐,携带象兵、火炮,便踏上了北上的征途,迅速向云南边境开进。
得到暹罗出兵的消息,赵忠心下稍安。他亲自赶往怒江前线视察。但见江流湍急,两岸山势陡峭,新建和加固的堡垒扼守着所有可能渡江的要冲,士兵们士气高昂,新运到的机枪正在险要处架设。八万明暹联军严阵以待,似乎已铸成了一道铁壁。
然而,赵忠并不知道,那位法军将领拉法耶特,并非莽撞之徒。他早已通过收买的边民和派出的细作,化装成商队或僧侣,混入了怒江沿岸的村寨,对明军的防线布局、堡垒强弱、兵力分布,乃至后勤补给路线,都已探听得七七八八。一场旨在避实击虚、直插防线薄弱环节的精心策划的突袭,正如同暗中蓄力的毒蛇,悄然张开了獠牙。怒江的平静之下,暗流愈发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