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十六年八月,云南大理的雨季刚过,怒江江面褪去了汛期的浑浊,露出清碧如翡翠的水波。江畔的龙首关下,一片占地两百亩的码头正举行着竣工仪式,夯土筑成的码头岸线沿着江湾延伸三里,十五个泊位整齐排列,最外侧的三个深水泊位足以停靠载重百石的帆船;岸边矗立着六座青砖砌筑的货仓,仓顶覆盖着当地特有的石棉瓦,既能防雨又能防火;码头入口处的门楼悬挂着一块鎏金匾额,上书“通海码头”四个大字,是黔国公赵忠亲笔所题。
赵忠身着嵌着铜钉的墨色软甲,站在门楼前的高台上,身后跟着云南布政使、大理知府及当地土司首领。他望着江面上缓缓驶过的试航帆船,手中的马鞭轻轻敲击着掌心:“各位,这通海码头耗时半年建成,动用了三千民夫、五百工匠,光从广州运来的造船木料就占了三船。从今往后,咱们大明的船能沿怒江而下,经湄公河直抵暹罗王都阿瑜陀耶,暹罗的大米、香料也能直运云南,这便是‘通海联邻’的根基!”
大理知府上前一步,躬身道:“国公爷高见!云南多山少田,每年都要从四川调运粮米,如今有了暹罗的大米,不仅能解粮荒,还能转售贵州、广西,实为民生之福。”旁边的车里土司首领也附和道:“国公爷修的码头通了商,咱们山里的铜矿、银矿也能运出去换盐巴、农具,百姓们都念着国公爷的好呢!”
正说着,江面上传来了号角声。三艘挂着暹罗国旗帜的帆船正逆流而上,船帆上绣着暹罗王室的白象图案,船头站着几名身着泰式锦袍的官员。赵忠眼睛一亮,对身旁的亲兵道:“是暹罗的那莱将军派来的船队,快备船,我去江心迎接!”
赵忠乘坐的“滇安号”渡船驶至江心时,暹罗船队的首领已带着翻译等候在船头。那是暹罗水师副将颂堪,他身着镶银边的铠甲,腰间佩着象牙柄弯刀,见到赵忠便躬身行礼,用生硬的汉语说道:“黔国公殿下,那莱将军命我带来三十船大米、二十箱香料,还有十对象牙,祝贺通海码头竣工!”
赵忠连忙还礼,邀请颂堪登岸叙话。走进码头的议事厅,桌上已摆好了云南的普洱茶、火腿和饵块。颂堪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赞道:“这茶比暹罗的苦丁茶更醇厚,果然是大明的好茶。”赵忠笑着摆手:“将军要是喜欢,回头我送你十斤。咱们言归正传,那莱将军答应的商船护航之事,不知安排得如何了?”
颂堪放下茶碗,从怀中取出一卷地图:“国公放心,那莱将军已下令在湄公河沿岸设立八个哨所,每个哨所派驻两百水师,专门护送大明商船。这是湄公河的航道图,标注了浅滩、暗礁和盗匪出没的地段,都是我们水师实测的。”赵忠接过地图,见上面用傣文和汉文双语标注,细节详尽,不禁赞许道:“那莱将军想得周全,有这份诚意,咱们的联盟必能固若金汤。”
三日后,通海码头正式开港。天刚蒙蒙亮,码头就挤满了人。大明的商队从四面八方赶来,马帮的铃铛声、船夫的号子声、商人的叫卖声交织在一起。苏州商人沈敬之带着五十匹“靖海式”火铳和两百套钢铁农具,刚把货物卸到货仓,就被几名暹罗商人围住了。“沈老板,这火铳能打多远?”一名留着络腮胡的暹罗商人问道,他是阿瑜陀耶最大的香料商瓦查拉。
沈敬之拿起一支火铳,熟练地装填火药和铅弹,指向五十步外的靶子:“瓦查拉老板请看!”扣动扳机的瞬间,铅弹呼啸而出,正中靶心。暹罗商人们惊呼起来,瓦查拉连忙道:“我要二十支!用香料换,上等的胡椒、豆蔻各五十斤,如何?”沈敬之眼睛一亮,胡椒在大明的市价是每斤三钱银子,五十斤就是十五两,二十支火铳成本仅十两,当即点头:“成交!我这还有钢铁犁头,比木犁耕地快三倍,要不要看看?”
码头的另一侧,暹罗商船正在卸货。搬运工们扛着麻袋穿梭往来,麻袋里装的是暹罗的籼米,米粒饱满,色泽洁白;还有一箱箱的香料,打开箱子的瞬间,胡椒的辛辣、肉桂的醇厚、丁香的浓郁便弥漫开来。云南本地的粮商王福全正围着米船打转,他身后跟着十几个伙计,手里拿着斗量器:“颂堪将军,这米多少钱一石?我要一百石,运到昆明去卖。”
颂堪身边的翻译连忙解释:“那莱将军说了,盟友通商,米价只收市价的八成,一石只要二两银子。而且咱们有约定,大明的火铳、农具免税,暹罗的大米、香料也免税,大家都划算。”王福全算了算,昆明的米价是三两一石,一百石就能赚一百两,当即拍板:“我要两百石!现在就装船!”
赵忠在码头巡视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派热闹景象。一名卖茶叶的云南商人正用一担普洱茶换了暹罗商人的一串象牙佛珠,双方笑得合不拢嘴;几名工匠围着暹罗的造船师傅请教,学习湄公河特有的平底船建造技术;甚至有当地的土司带着女儿来逛码头,用山货换了一匹大明的丝绸,喜滋滋地试穿。
“国公爷,这才开港三天,交易额就突破了十万两白银!”码头管事匆匆跑来,手里拿着账本,脸上满是兴奋,“而且暹罗那边传来消息,那莱将军还要增派商船,下个月会运五万石大米过来!”赵忠接过账本翻看,见上面记录着每笔交易的明细,火铳、农具、茶叶、丝绸是大明出口的主力,大米、香料、象牙、宝石则是暹罗的主要贡品,心中十分满意:“告诉商人们,只要遵守规矩,公平交易,码头永远欢迎他们。另外,给那莱将军回信,就说我派了三名造船师傅去暹罗,帮他们改良战船,共同守护湄公河航道。”
然而,表面的繁荣之下,一股暗流正在涌动。开港第五天,码头的巡逻士兵在检查一艘来自孟加拉的商船时,发现了异常。这艘船名义上是运送棉布的,可船底的货仓却用木板隔出了一个隐秘的空间,里面藏着十桶黑色的火药和几捆导火索。船主是个金发碧眼的欧洲人,自称是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商人安德森,面对士兵的询问,他神色慌张,言辞闪烁。
士兵们当即控制了安德森和船上的十名船员,将他们押到了赵忠的营帐。赵忠亲自审讯,安德森起初还狡辩,说火药是用来防身的。赵忠冷笑一声,让人拿出从他身上搜出的地图——那是通海码头的详细布局图,泊位、货仓、哨所的位置都标注得一清二楚,甚至还有码头守军的换岗时间。“防身需要带码头的布防图?”赵忠一拍公案,“说实话!不然我让你尝尝云南的辣椒水!”
安德森吓得浑身发抖,终于交代了实情。他是英国东印度公司派驻孟加拉的间谍,受公司总督的指使,混进通海码头,准备在中秋之夜点燃火药,炸沉停泊在码头的大明和暹罗商船,制造混乱,破坏两国的贸易联盟。他还交代,码头里还有三名同伙,伪装成搬运工,负责在中秋夜接应他。
“好一个英国东印度公司,竟敢在我大明的地盘上搞阴谋诡计!”赵忠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全城搜捕,务必抓到那三名同伙!同时加强码头戒备,所有进出人员都要检查,货仓和船只实行双人看管!”
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按照安德森的描述,在码头的搬运工中找到了三名可疑人员。这三人都是高鼻梁、深眼窝,虽然穿着本地人的衣服,但说话时带着欧洲口音。经过审讯,他们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与安德森是同谋。赵忠当即下令,将四名间谍押到码头广场斩首示众,人头悬挂在门楼前,旁边贴着告示,写明了他们的罪行。
处决间谍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大理,商人们无不拍手称快。瓦查拉找到赵忠,忧心忡忡地问道:“国公爷,英国东印度公司会不会报复?他们在孟加拉有舰队,要是来攻打码头怎么办?”赵忠安抚道:“瓦查拉老板放心,我已经下令在怒江沿岸设立了十二个哨所,每个哨所配备两门火炮、五十支火铳,还有暹罗水师相助,就算英国舰队来了,也讨不到好。”
为了彻底保障航道安全,赵忠还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他让人在怒江的险滩处设置了航标,用巨石固定在江心,夜间悬挂红灯笼;组建了一支由五十艘快船组成的巡逻队,每日在怒江和湄公河交界水域巡逻;与那莱将军约定,每月各派一次信使互通情报,一旦发现可疑船只,立刻联合拦截。
在赵忠的部署下,通海码头的秩序很快恢复了稳定,贸易也越来越红火。九月中旬,一艘载着暹罗大米的商船抵达码头时,还带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马拉塔联盟的使者到了大理,想要面见赵忠,商议议和之事。
马拉塔联盟是印度半岛的强国,此前曾在沙贾汗的带领下进攻云南,被赵忠率军击败,损失了三万大军。如今突然提出议和,让赵忠有些意外。他召集将领们商议,副将陈武说道:“国公爷,沙贾汗肯定是打不过咱们,才想议和。咱们不如趁势逼他称臣纳贡,彻底臣服大明!”另一名副将则反驳道:“不妥,马拉塔联盟实力不弱,要是逼得太紧,他们可能会投靠英国东印度公司,到时候咱们腹背受敌。”
赵忠微微颔首,双眉紧锁,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沉思了许久后,缓缓开口说道:“议和之事并非不可行,但万万不可盲目应允。务必先彻底摸清他们的真正意图与虚实底细。眼下当务之急,便是先把对方的使者恭恭敬敬地请进营帐之中,细细聆听他们究竟有何打算。”
次日清晨,阳光穿透薄雾洒落在军营之上,马拉塔王朝派遣的使者被郑重其事地带入了主将所在的营帐。这位使者名为拉吉夫,身材高大挺拔,一身绚丽夺目的印度锦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头顶裹着色彩斑斓的传统头巾,显得庄重而又典雅。他步入帐内,先是深深鞠了一躬,而后双手合十举至额前,恭敬地说道:“尊敬的黔国公阁下,我们伟大的沙贾汗苏丹特意嘱托小人向您传达最诚挚的敬意。
过往发生的那些冲突不过是一场令人遗憾的误会罢了,如今我们满怀诚意,渴望与大明王朝缔结永恒的同盟关系。每年,我们都将按时向大明朝廷缴纳五万两洁白无瑕的白银作为贡赋,并且承诺在军事上全力支持大明,随时准备出兵协助贵国共同抵御英国东印度公司的侵略野心。”
赵忠端坐在虎皮椅上,面色沉稳如水,不动声色地审视着眼前的使者,轻声问道:“既然贵方提出结盟,那么在实际行动中又能为我方提供哪些具体的帮助呢?要知道,英国东印度公司在孟加拉地区屯驻着数量可观的军队,其战斗力不容小觑啊。”拉吉夫听罢,急忙上前一步,神色恳切地回答道:“国公爷放心,我方在印度半岛拥有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十万雄师整装待命。
只要得到大明的通知,我们即刻挥师北上,直捣孟加拉地区的英国据点,彻底切断他们的后勤补给生命线。不仅如此,我们还通过各种渠道掌握了英国东印度公司的绝密情报——他们目前正在秘密筹备一支规模庞大的远征军,计划借道缅甸境内,伺机突袭云南腹地。”
听闻此言,赵忠心头猛地一震,原本平静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他深知英国东印度公司的扩张野心早已昭然若揭,却未曾料到对方竟已将魔爪伸向了遥远的云南边疆。拉吉夫察觉到赵忠神情严肃凝重,赶忙又补充道:“国公爷明鉴,此次沙贾汗苏丹派出我来议和绝对是真心实意之举。为表诚意,还特别准备了丰厚的礼物相赠,其中包括装满珍稀宝石的十个大箱、五十匹做工考究的印度手工织锦,以及详细的英国新式火铳制造图纸。”
赵忠微微点头示意手下人收下这些礼物,但并未当即表态同意议和事宜,而是语气平和却坚定地说:“拉吉夫使者有所不知,像这样关乎两国邦交的重大决策,单凭我个人之力实在难以定夺。依照惯例,必须禀报天子龙耳,由圣上裁决才是正途。我会安排专人护送你前往京城朝见陛下,届时一切皆由皇上定夺。”拉吉夫闻听此言,立刻躬身行礼致谢:“多谢国公爷体恤周全!我们坚信英明神武的大明皇帝定会做出最为明智的选择。”
待拉吉夫离去之后,赵忠不敢有丝毫懈怠,当即伏案疾书,将今日与马拉塔使者会谈的所有细节以及关于英国东印度公司的最新动向逐一详录于奏疏之中,随后选派最得力的信使骑乘快马星夜兼程送往京师。他独自登上码头的高台之上极目远眺,汹涌澎湃的怒江江水在他脚下奔腾不息,而他的心中却如同这滔滔江水一般翻涌着无尽的忧虑。
究竟是该信任马拉塔人的议和诚意,还是警惕其中暗藏的缓兵之计?英国东印度公司的铁蹄何时会踏碎云南宁静的土地?更为可怕的是,万一马拉塔与英国暗中勾结联手犯境,那么云南脆弱的防线必将承受排山倒海般的压力。此时正值夕阳西下时分,凛冽的江风呼啸而过,吹动着他身后那件黑色披风猎猎作响。就在视线尽头的湄公河方向,一艘外形诡异的帆船正悄无声息地缓缓驶来,其桅杆之上空空如也,未见悬挂任何旗帜标识,仿佛预示着未知的危险正在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