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内光线昏暗,供桌上的烛火早已熄灭,只余窗棂透进的几缕残阳,在青砖地上投下细长的阴影。张睿手指紧扣匕首柄,看着那名东厂番子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进祠堂,靴底碾过地面的灰尘,发出细碎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众人的心尖上。
暗格里空间逼仄,朱寿被纪师太紧紧护在怀中,小脸埋在她的僧袍里,连呼吸都刻意放轻。雷济靠在暗格内侧,手按在腰间环首刀上,眼神锐利如鹰,随时准备冲出去拼命。伍文定则悄悄摸向靴筒里的短弩,弩箭早已上弦,只待时机。
那番子身材高大,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正是之前在青泥镇见过的东厂小旗。他扫视着祠堂内的陈设,目光在供桌、牌位间逡巡,最后停留在那排密密麻麻的牌位上。暗格就在牌位后方,仅隔着一层薄薄的木板,张睿甚至能听到对方粗重的呼吸声。
“奇怪,明明看到有人影进来,怎么不见了?” 刀疤番子低声嘟囔着,伸手推开最前排的几个牌位,木板发出 “吱呀” 的轻响,听得暗格里众人头皮发麻。
张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注意到刀疤番子的手已触碰到暗格对应的牌位,只要再用力一推,暗格就会暴露。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祠堂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李旗总!刘公公派来的督战队到了,让你赶紧过去回话!”
刀疤番子动作一顿,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狠狠踹了一脚供桌:“晦气!” 他又扫了一眼牌位,没再多查,转身快步走出祠堂,脚步声渐渐远去。
暗格里众人这才松了口气,朱寿悄悄抬起头,眼中满是惊魂未定。张睿抹了把额头的冷汗,轻声道:“还好有惊无险,不过督战队来了,说明刘瑾对追查我们的事越发重视,接下来怕是更难走了。”
伍文定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推开暗格缝隙,观察着祠堂外的动静:“外面暂时安全,我们得趁督战队还没彻底封锁村落,赶紧离开这里。”
众人悄悄从暗格中钻出来,刚走到祠堂门口,纪师太突然停下脚步,指着供桌下方:“等等,那里好像有东西。”
张睿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供桌下散落着几片撕碎的布条,布条上绣着一个奇怪的图案 —— 青色的云朵环绕着一轮弯月。“这图案… 像是某个江湖门派的标识?” 雷济捡起布条,仔细查看,“之前在风穴山附近,我好像见过类似的标记。”
伍文定脸色微变:“这是‘青云会’的记号!此会是正德初年兴起的江湖组织,成员多是被刘瑾迫害的官员子弟和流亡边军,平日里专与东厂、西厂作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们的踪迹。”
张睿心中一动:“难道村里的村民,与青云会有关?那些番子杀害村民,或许不只是为了追查我们,更是为了搜捕青云会的人?”
纪师太走到一具村民尸体旁,轻轻拨开死者的衣袖,露出手臂上一个淡淡的青色印记 —— 正是布条上的云朵弯月图案。“没错,这些村民都是青云会的人。” 她叹了口气,“恐怕是番子们发现了他们的身份,才下此毒手。”
就在这时,祠堂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不同于番子的沉重,显得轻盈而迅捷。伍文定立刻示意众人隐蔽,自己则贴在门后,手握短弩,警惕地看向门外。
一个身着青色劲装的年轻女子从门外探进头来,约莫二十岁上下,腰间佩着一把短剑,眼神灵动,看到众人后先是一愣,随即警惕地问道:“你们是谁?为何会在青云会的祠堂里?”
“我们是被东厂追查的逃犯,途经此地,暂避于此。” 张睿走出隐蔽处,拱手道,“姑娘可是青云会的人?”
青衣女子上下打量着众人,目光在朱寿身上停留片刻,又看到供桌下的布条,脸色稍缓:“我叫苏青,是青云会南阳分舵的舵主。村里的人… 都是我的弟兄。” 她声音带着哽咽,“若不是我出去打探消息,他们也不会遭此毒手。”
伍文定上前一步:“苏舵主,我们与刘瑾仇深似海,此次前往湖广,正是为了寻找王守仁王公,联合朝中清流,共同扳倒刘瑾。若苏舵主有意,我们或许可以合作。”
苏青眼中闪过一丝光芒:“王守仁王公?我曾听闻王公因反对刘瑾被贬龙场,是位难得的忠臣。只是… 你们如何保证不是刘瑾派来的奸细?”
张睿从怀中掏出那半块铁牌 —— 正是之前纪师太用来证明身份的信物:“苏舵主可认识此牌?这是先帝赐给我们家族的信物,我们护着的这位小贵人,是先帝的血脉。刘瑾追杀我们,正是为了斩草除根。”
苏青接过铁牌,仔细查看,眼中满是震惊:“先帝血脉?!” 她连忙将铁牌还给张睿,拱手道,“是苏某失礼了。既然诸位是为扳倒刘瑾而来,青云会愿尽绵薄之力。如今村落已被番子封锁,我知道一条密道,可以带你们离开南阳地界,前往湖广。”
众人喜出望外,连忙跟着苏青向祠堂后院走去。后院角落里有一口枯井,苏青移开井盖,露出下方黑漆漆的通道:“这是早年村民为躲避战乱挖的密道,直通村外的山林,只是年久失修,走起来有些艰难。”
伍文定率先下井,确认通道安全后,示意众人依次下去。苏青走在最后,她盖上井盖前,回头望了一眼祠堂,眼中满是坚定:“弟兄们的仇,我定会报!”
密道内潮湿阴暗,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只能容一人弯腰前行。张睿走在中间,一手扶着墙壁,一手护着朱寿,黑暗中,只有众人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终于出现一丝光亮。苏青加快脚步,推开通道尽头的石板,率先钻了出去:“我们到了!”
众人跟着钻出密道,发现已身处一片茂密的山林中,远处隐约可见南阳城的轮廓,却听不到番子的呼喊声。他们终于摆脱了南阳的险境,心中都松了口气。
苏青从背包里掏出一张地图,递给张睿:“这是前往湖广的路线图,沿途的驿站和关卡都标注得很清楚。青云会在湖广的分舵会接应你们,只是… 你们要小心襄阳附近的‘黑风寨’。”
“黑风寨?” 张睿疑惑道。
“那是一伙盘踞在襄阳山区的土匪,寨主周虎原本是边军将领,因得罪刘瑾被革职,后来落草为寇,手下有数百人,个个武艺高强,且与东厂素有勾结,专门劫掠过往客商,不少反对刘瑾的官员都遭过他们的毒手。” 苏青解释道,“你们若从襄阳附近经过,一定要避开黑风寨的势力范围。”
伍文定点头:“多谢苏舵主提醒,我们会多加小心。”
苏青拱手道:“前面的路,就靠诸位自己走了。青云会还要留在南阳,继续与东厂周旋,后会有期!” 说完,她便转身钻进山林,很快消失在茂密的树丛中。
众人看着苏青离去的方向,心中满是感激。张睿展开地图,指着上面的路线:“从这里到湖广,约莫还有五日路程,我们得尽快赶路,争取早日抵达龙场,找到王大人。”
雷济检查了一下随身携带的干粮和水:“干粮还够三日,前面山林中应该有野果和水源,我们可以沿途补充。”
纪师太抱起朱寿,轻声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先找个地方歇息一晚,明日再启程。”
众人找了一处隐蔽的山洞,升起篝火,驱散夜晚的寒意。朱寿靠在纪师太身边,很快便睡着了,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疲惫。张睿坐在篝火旁,看着跳动的火焰,心中却始终无法平静。
从京城到南阳,一路遭遇追杀,虽多次化险为夷,却也付出了不少代价。刘瑾的势力遍布朝野,东厂番子更是无孔不入,接下来的路,怕是会更加艰难。而那黑风寨,又会给他们带来怎样的危机?
就在这时,洞外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像是某种动物的嚎叫,却又带着几分诡异的节奏。伍文定立刻熄灭篝火,警惕地走到洞口,低声道:“外面有动静,大家小心!”
众人立刻起身,握紧手中的兵器,向洞口望去。只见洞外的山林中,隐约有几对绿色的光点在闪烁,正缓缓向山洞靠近。
“是狼?” 雷济皱眉道。
张睿却摇了摇头,眼中满是疑惑:“不对,这光点的数量太多,而且… 狼的嚎叫不会是这种节奏。”
随着光点越来越近,众人终于看清,那些根本不是狼,而是一群身着黑衣的人,手中拿着特制的灯笼,灯笼外罩着绿色的纱罩,才形成了类似狼眼的光点。
为首一人走到洞口,手中拿着一把弯刀,刀身上还沾着血迹,他看着洞内的众人,冷笑道:“没想到吧?你们还是没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张睿心中一沉,这声音… 竟是林文渊!他怎么会找到这里?
林文渊身后的黑衣人身形微动,纷纷举起手中的弓箭,对准洞口。“张兄,别来无恙?” 林文渊一步步走进山洞,“我早就料到你们会走密道,所以提前在山林中设下埋伏。今日这山洞,便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伍文定举起短弩,对准林文渊:“林文渊,你屡次三番追杀我们,究竟想干什么?”
林文渊冷笑一声:“干什么?自然是为了刘公公效力,拿下你们这些反贼,还有那位先帝血脉!” 他抬手示意身后的黑衣人,“放箭!”
箭矢如雨点般射向洞内,众人连忙躲到岩壁后,避开箭矢。张睿看着洞外密密麻麻的黑衣人,心中满是绝望 —— 这次,他们怕是真的插翅难飞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山林中忽然传来一阵震天的喊杀声,无数身着青色劲装的人从树丛中冲出,与黑衣人混战在一起。为首一人,正是刚刚离去的苏青!
“苏舵主?” 张睿惊讶道。
苏青手持短剑,一边与黑衣人厮杀,一边对洞内喊道:“我放心不下你们,便带着青云会的弟兄赶来了!快,跟我们一起突围!”
林文渊脸色骤变:“又是你们这些青云会的杂碎!” 他挥刀冲向苏青,“今日我便先杀了你!”
苏青毫不畏惧,手持短剑迎了上去。两人刀光剑影,缠斗在一起。
伍文定见状,立刻对众人道:“机会来了,我们冲出去!”
众人跟着伍文定冲出山洞,与青云会的人并肩作战。张睿握着匕首,避开一名黑衣人的刀锋,反手将其刺伤。朱寿被纪师太护在怀中,紧紧闭上眼睛,不敢看眼前的厮杀场面。
混战中,张睿忽然注意到林文渊的腰间,挂着一块金色的令牌,令牌上刻着一个 “宁” 字。他心中一惊 —— 宁王朱宸濠!林文渊不仅是刘瑾的人,竟还与宁王有关!
宁王朱宸濠早有谋反之心,正德初年便暗中招兵买马,勾结朝中官员。林文渊同时为刘瑾和宁王效力,莫非两人早已暗中勾结?若真是如此,那他们面临的,恐怕不只是刘瑾的追杀,还有宁王的阴谋。
就在张睿思索之际,林文渊忽然摆脱苏青,挥刀向朱寿冲去:“先杀了这小孩!”
纪师太立刻举起戒刀,挡住林文渊的刀锋。两人僵持不下,纪师太脸上渐渐露出吃力的神色。张睿见状,立刻冲上去,用匕首刺向林文渊的后背。
林文渊察觉身后有人,侧身避开,反手一刀划向张睿。张睿躲闪不及,手臂被刀划伤,鲜血瞬间流了出来。
“张大哥!” 朱寿惊呼一声。
林文渊冷笑一声,再次挥刀向张睿砍去。就在这时,一支箭突然从远处射来,精准地射中林文渊的肩膀。林文渊惨叫一声,手中的弯刀掉落在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山林中走来一名身着白色长衫的中年男子,手持弓箭,面容儒雅,眼神却透着几分锐利。他走到林文渊面前,冷冷道:“林大人,多年不见,没想到你竟沦为宁王和刘瑾的爪牙,残害忠良。”
林文渊看着中年男子,眼中满是震惊:“你… 你是谁?”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说出了一个让众人震惊的名字:“在下王守仁,字伯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