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无声的、冰冷的笑,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林深疯狂燃烧的瞳孔。
祖父的鬼影就站在巷口,站在那片昏黄的光晕里,如同一幅被钉死在现实画卷上的腐朽肖像。他没有逼近,没有阻拦,只是那样看着,灰白的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乃至期待已久的嘲讽。
他在期待什么?
期待自己写下新的日期?期待自己完成这荒谬的“修改”?
指尖那冰寒刺骨的墨汁,仿佛活了过来,顺着指尖的皮肤往血肉里钻,带着蛊惑的低语。
写啊。
改写它。
覆盖它。
只要写下新的日期,一切就能结束。噩梦,恐惧,无处不在的侵蚀……都会消失。
这个念头带着致命的甜美,诱惑着他最后残存的理智。
林深的手指颤抖着,悬在粗糙的砖墙面,那冰冷的触感几乎要灼伤他的皮肤。他的呼吸急促起来,眼中疯狂的光芒与绝望激烈交战。
写啊!
快写!
他的手腕开始用力,指尖即将触碰到墙面——
就在那墨黑的指尖距离墙面不足一厘米的刹那!
巷口祖父的鬼影,那双纯粹墨黑的眼眶里,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满足的幽光。
像是猎手看到猎物终于踩中了陷阱的弹簧。
砰!
林深的心脏像是被这丝幽光狠狠攥住,骤然缩紧!
不对!
这感觉不对!
这不是解脱!这是……献祭!是自投罗网!
祖父不是在阻拦他,他是在……引导他!引导他自己亲手完成这最后的步骤!引导他自己,将这份“修改”现实的“权力”,通过这诡异的墨迹,彻底“献上”!
一旦写下,会发生什么?
那个被修改后的“新日期”,真的会取代旧的吗?还是说……会变成更恐怖、更无法挣脱的新诅咒?甚至……会让他自己,变成这恐怖规则的一部分?就像高建明手腕上那个变成“2”的标记一样?
冰冷的恐惧如同高压电流,瞬间击穿了他疯狂的冲动!
“不——!!!”
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不是出于勇气,而是源于最深沉的、对彻底消亡的恐惧!
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那只蘸满墨汁的手指从墙面抽回!如同躲避一条昂起毒牙的蝮蛇!
因为抽离的动作太过猛烈,指尖那饱蘸的、浓稠得诡异的墨汁被甩飞出去——
几滴墨黑色的液珠,划过昏黄的空气,
精准地、
溅落在了——
他因恐惧而大张着的、
剧烈喘息的、
嘴唇上!
冰寒!
刺骨的冰寒瞬间从唇瓣蔓延开来!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腐朽的甜腥气,蛮横地冲入他的口腔!
那墨汁……竟然……是“活”的!
它像是有自己的意志,顺着他的唇缝,试图往更深处钻去!
“呕——!”林深感到一阵剧烈的恶心和眩晕,他猛地弯腰,疯狂地干呕起来,用手指拼命抠刮着嘴唇,想要将那冰寒恶心的触感弄掉。
被他甩飞的其他墨滴,溅落在肮脏的水泥地上,却没有晕开,反而像有生命的黑虫般,微微蠕动了一下,旋即迅速渗入地面,消失不见。
仿佛从未存在过。
除了他唇上那残留的、冰寒的、带着腐朽甜腥的触感。
林深喘着粗气,抬起头,嘴唇被自己抠得通红,甚至破皮渗出血丝,混合着那极淡的墨色,显得异常狼狈而诡异。
他惊恐地望向巷口。
祖父的鬼影,依旧站在那里。
但他脸上那冰冷的、嘲讽的笑容,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
极致的、非人的、
怒意!
一种被忤逆、被中断仪式的、来自另一个维度的森然暴怒!
他那双墨黑的眼眶仿佛变得更加深邃,里面有无形的漩涡在疯狂转动。周围的昏黄光线开始剧烈地扭曲、闪烁,像是电压不稳的灯泡,将他干瘦的身影拉长出无数扭曲抖动的阴影,充斥了整个狭窄的巷口!
虽然没有声音,但林深仿佛能听到一种来自灵魂层面的、尖锐的、足以撕裂耳膜的咆哮!
巷子里的温度骤然降得更低,墙壁上开始迅速凝结起冰冷的白霜,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墨臭瞬间变得浓烈刺鼻,几乎令人窒息!
他激怒它了!
因为他最后的退缩,因为他拒绝完成那“自我献祭”的最后一步!
哗啦——!
巷子尽头,几个堆叠的垃圾桶像是被无形的巨力猛地掀翻,腐烂的垃圾倾泻而出,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墙壁上的涂鸦开始疯狂地扭曲、变形,那些色彩斑驳的线条像是活了过来,蠕动着,试图组成新的、无法理解的恐怖图案。
林深全身的汗毛倒竖,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危险!
逃!
必须立刻逃离这里!
他再也顾不上其他,猛地转身,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朝着巷子的另一个方向——那更深、更阴暗的尽头——疯狂跑去!
皮鞋踩过肮脏的水洼,溅起泥点,脚步声在狭窄的巷道里被扭曲放大,回荡出令人心慌的回音。
他能感觉到,身后那冰冷的、充满恶意的“注视”,如同实质的冰锥,死死钉在他的背心!
它没有追来。
但它那无形的怒意,已经化作了这片空间本身的压迫和异变,如影随形!
他不敢回头,拼命地跑,肺部火辣辣地疼,眼前的景物因为速度和不规则闪烁的光线而变得模糊扭曲。
终于,他看到前方巷口透出稍微亮堂一些的光线,似乎是另一条街道!
希望驱动着他榨干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冲出了巷口!
然而——
眼前的,根本不是他预想中的、可能找到帮助的街道。
而是一个巨大的、废弃的——
公交枢纽站?
空旷的水泥场地,锈蚀的站牌东倒西歪,几辆被拆得只剩下空壳的公交车如同巨大的钢铁尸骸, silent 地趴在场地中央,车身上布满斑驳的锈迹和褪色的涂装。
更远处,是一座巨大的、同样废弃的候车大厅,玻璃大部分已经碎裂,黑洞洞的窗口像是一只只盲眼,凝视着这片荒芜。
天空依旧是那种令人压抑的昏黄色,低低地压在头顶,将这废弃之地笼罩在一片死寂和不祥之中。
这里……是哪里?他明明是在市区穿行,怎么会跑到这种地方来?
是那恐惧中的奔跑让他迷失了方向?还是……这片空间,本身就被“修改”过了?
林深喘着粗气,心脏狂跳,茫然又惊恐地环顾四周。
死寂。
绝对的死寂。连风声都听不到。
他像是闯入了一个被时间遗忘的、冰冷的坟墓。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废弃的公交车空壳,扫过锈蚀的站牌,扫过远处黑洞洞的候车大厅……
然后,他的呼吸猛地一窒!
瞳孔骤然收缩到了针尖大小!
只见在场地上所有那些废弃的、锈蚀的、冰冷的物体表面——
公交车空壳的铁皮上、站牌扭曲的金属杆上、甚至远处候车大厅灰扑扑的墙壁上……
不知被谁,用什么方式,
写满了、刻满了、涂满了……
密密麻麻的、
无数的、
墨黑色的、
巨大的——
“柒”!
和他掌心里曾经出现的那个字,一模一样!
祖父的笔迹!那熟悉的、带着冰冷死气的笔锋!此刻以这种铺天盖地的方式,蛮横地、疯狂地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
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无所不在的囚笼!
将他死死地困在中央!
林深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这极致的惊骇中——
呜——呜——呜——
一阵老式发动机沉闷的、仿佛濒死老人咳嗽般的轰鸣声,突兀地从候车大厅那黑洞洞的深处传来!
紧接着,一辆公交车,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那片阴影里驶了出来。
它破旧不堪,车身上涂装的油漆大面积剥落,露出底下锈红色的铁皮,车窗玻璃污浊不堪,布满油污和裂纹。
它没有按照任何站台线路行驶,而是像一个幽灵般,无声地滑行着,车头正正地、精准地——
对准了僵立在场地中央的林深。
然后,停了下来。
老旧的车门,发出令人牙酸的、生锈合页摩擦的——
“吱呀——”声,
缓缓地、
向内打开。
露出了车厢内部——
一片深邃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
纯粹的、
墨黑色。
像一个张开的、等待吞噬的——
巨口。
无声地,
邀请着他。
或者说,
命令着他。
上车。
林深站在荒废车站的中央,如同被无形的冰线缠绕的木偶,动弹不得。眼前那辆破旧公交车洞开的车门,仿佛连接着深渊的入口,那片纯粹的墨黑散发出冰冷死寂的气息,要将他最后一点生机都吸走。
逃?往哪里逃?这片空间已经被那无数的“柒”字彻底封锁,成了一个巨大的、露天的祠堂。而祖父的怒意,正通过这辆突然出现的幽灵公交,具象化成最直接的威胁。
不上车?下一秒,那车厢内的墨黑是否会汹涌而出,将他彻底吞没?
他没有选择。
从来都没有。
冰冷的绝望如同冻土,一层层覆盖上他的心脏。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缓慢凝固、即将停止流动的声音。
他极其缓慢地、一步一顿地,朝着那洞开的车门挪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腿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
越是靠近,那车门内散发出的墨臭混合着铁锈和尘埃的味道就越是浓烈,几乎令人作呕。
他终于站在了车门前。
车内那片浓稠的墨黑近在咫尺,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波动着,倒映不出任何光线,也看不到任何座椅、扶手、司机的痕迹。只有一片纯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他颤抖着,抬起一只脚,踏上了第一级锈迹斑斑的台阶。
鞋底与金属接触,发出轻微的“咔”声。
就在他的脚落实的瞬间——
嗡——!!!
一阵低沉却无比巨大的嗡鸣声,并非通过空气,而是直接在他脑海深处炸响!
眼前的景象瞬间天旋地转!
废弃的车站、昏黄的天空、写满“柒”字的锈蚀车辆和站牌……所有的一切都如同被打碎的玻璃般崩裂、旋转,被强行撕扯、剥离!
无数混乱的、破碎的、光怪陆离的画面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冲击着他的视觉神经!
——他看到阴暗祠堂里烛火疯狂摇曳,所有背上写着日期的家人同时猛地转过头来,无数双墨黑的眼眶齐齐“看向”他!
——他看到高建明躺在IcU病床上,全身插满管子,而那个墨黑的“2”字正从他的手腕皮肤下凸起蠕动,像活物般向上蔓延!
——他看到陈教授在办公室里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眼睛瞪大到极限,而他的电脑屏幕上,无数的墨黑色竖线如同瀑布般冲刷而下!
——他甚至看到自己顶层公寓的落地窗外,那凝固的老街景象活了过来,无数个穿着旧式衣裳、面无表情的“人”正隔着玻璃,无声地注视着他!
——还有那杆掉在泥地里的毛笔,笔尖的浓墨正疯狂生长,变成无数扭动的黑色触须,向他缠绕而来!
这些画面叠加、交错、闪烁,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变成一片令人疯狂的、毫无意义的色块和线条的风暴!
“啊啊啊——!”林深抱住头颅,发出凄厉的惨叫,感觉自己的大脑就要在这信息的洪流中被彻底撑爆、撕裂!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崩碎的前一秒——
所有的混乱和喧嚣,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骤然停止。
那巨大的、直接的脑内嗡鸣声也消失了。
世界重新变得“安静”。
他依旧站在公交车的踏板上,一只脚在车内,一只脚在车外。
但车外的景象,已经完全变了。
不再是废弃的车站。
而是一条他无比熟悉的、幽深的、
通往林家祠堂的——
青砖回廊!
朱红的廊柱,斑驳的彩画,冰冷光滑的青石板路面向前延伸,尽头隐没在昏黄的烛火光晕中。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冰冷的墨臭和老宅特有的陈旧霉味。
公交车消失了。
他像是从未离开过老宅,刚才那废弃车站、那恐怖的幻象冲击,都只是一场短暂的、光怪陆离的插曲。
唯有唇上那冰寒的墨迹触感,和心脏因为极致恐惧而残留的剧烈绞痛,证明着那并非虚幻。
他……被直接“送”回来了。
送回到了这噩梦开始和终结的地方。
送回到了规则的面前。
他僵硬地、一点点地转过头。
回廊的两侧,原本应该是庭院或房间的地方,此刻被一片深邃的、蠕动的墨黑色所填充、覆盖,看不到任何其他景象,仿佛这片回廊是唯一存在的、漂浮在墨色虚空中的路径。
路径的尽头,就是祠堂。
那里,烛光通明。
一种无形的、庞大的意志,从祠堂深处弥漫开来,笼罩了整条回廊,冰冷地压在他的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
最终的了结。
他没有了尖叫的力气,没有了挣扎的念头。
像一只被蛛网彻底缠裹的飞虫,他麻木地、一步一步地、沿着这条冰冷的回廊,走向那烛光摇曳的尽头。
脚步落在青石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是这死寂空间里唯一的声音。
越靠近祠堂,那低沉的、无数人重叠在一起的诵念声就越发清晰。不是汉语,不是任何他已知的语言,而是一种单调、古老、充斥着冰冷规则的诡异音调,直接摩擦着他的灵魂。
祠堂的门大敞着。
里面的景象,和他梦中、和他最深层的恐惧,一模一样。
无数牌位层层叠叠,如同墨黑色的森林。长明灯豆大的火苗静止般燃烧着,投下跳跃不安的光影。
而祠堂的中央,冰冷的地面上——
所有林家的成员,父辈,同辈,甚至小辈,全部按照严格的辈分和长幼次序,整整齐齐地、脊背挺直地跪在那里。
他们穿着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