债券市场的风波被陈野以雷霆手段迅速抚平,如同给初生的金融幼苗狠狠压实了根基。那每日更新的“格物债参考价”,那难以彷制的刮层暗码,那悬挂在转让区上方的《暂行条例》,以及京兆尹衙门里那几个还在呻吟的倒霉蛋,无不清晰地传递着一个信号——在格物院这套体系里玩,得按新规矩来!想靠老一套的坑蒙拐骗、操纵信息发财?门都没有!
市场用脚投票,资金如同百川归海,更加汹涌地汇入格物钱庄以及与之绑定的债券体系。格物院凭借着实打实的技术、透明的规则和强悍的执行力,在京城乃至更广范围的金融领域,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树立起一种迥异于传统票号的全新范式。
然而,陈野这把“金融粪勺”搅动的波澜,远不止于市井街巷。朝堂之上,那被他一次次扇在脸上的无形耳光,终于让某些人忍无可忍,决定不再局限于小打小闹的阴招,而是要动用官面上的力量,进行一场堂堂正正的……围剿!
这一日大朝会,气氛格外凝重。龙椅上的永昌帝尚未开口,户部尚书钱益之便手持玉笏,面色沉肃地出班奏道:“陛下!臣有本奏!”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这位掌管帝国钱袋子的老臣身上。陈野站在武官队列里,眯了眯眼,知道肉戏来了。
“陛下!”钱益之声音洪亮,带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近日京城金融纷扰,所谓‘格物债’、‘银票汇兑’等事,闹得沸沸扬扬,民间议论纷纷,已有不稳之象!臣执掌户部,统管天下钱粮税赋,于此乱象,不能不言!”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陈野,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与责难:“镇国公以格物院之名,行钱庄之实,发行债券,滥发银票,此等举动,一未循旧例,二未报户部核准,实乃僭越!其所谓银票,无朝廷背书,仅凭一院信誉,与私铸何异?其债券,以未来虚无之利诱民,与空买空卖何异?长此以往,若引发金融崩坏,物价腾涌,百姓积储化为乌有,则国本动摇,谁堪其责?!”
这番话,引经据典,站在道德和制度的制高点上,可谓犀利无比!直接将格物钱庄的行为定性为“僭越”、“乱法”、“动摇国本”!话音一落,王文炳等清流言官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纷纷出列附和。
“钱尚书所言极是!陈野此举,乃是目无朝廷法度,其心可诛!”
“什么格物债,分明是巧立名目,盘剥百姓!”
“请陛下下旨,即刻查封格物钱庄,废止债券,以正国法,以安民心!”
一时间,朝堂之上,弹劾之声此起彼伏,仿佛陈野和格物院已然成了祸国殃民的罪魁祸首。不少中立官员也面露忧色,觉得钱益之的话不无道理,金融之事,关系国计民生,岂能任由一个衙门胡来?
永昌帝眉头紧锁,看向陈野:“陈爱卿,钱尚书及诸位大臣所言,你有何辩解?”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陈野身上。只见他不慌不忙地出列,依旧没拿笏板,双手甚至还习惯性地在皮围裙上蹭了蹭,仿佛刚摆弄完什么器械。
“钱尚书,”陈野对着钱益之,脸上居然还带着点笑意,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您老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差点把老子……把臣给压趴下。”
他这混不吝的开场,让一些紧张的气氛都为之一滞。
“您说臣僭越,说臣乱法。臣倒想问问,户部管辖的钱法,能让商旅千里汇款,朝发夕至吗?能打压得了民间那动辄翻倍的‘驴打滚’高利贷吗?能看得住各地粮仓,不让硕鼠把粮食倒腾空了吗?”
他每问一句,就向前踱一步,目光炯炯地盯着钱益之。
“您户部管的,是国库的账,是收税纳粮的规矩!臣搞的格物钱庄,是在您这老河道旁边,另开了一条新渠!这条新渠,不用朝廷掏一分钱本金,却能引来民间活水,灌溉商贸,惠及百姓,充盈税基!臣的银票,有格物院云州银矿、各色工坊的实物资产做抵押,比某些只知道收保管费、关键时刻还可能兑不出银子的老字号,可靠谱多了!臣的债券,明码标价,利息公开,未来收益清晰可查,比某些打着官家旗号、背后却说不清道不明的‘捐输’、‘报效’,透明一百倍!”
他这番话,如同连环重炮,轰得钱益之脸色发青,想要反驳,却被陈野连珠炮似的话语堵住。
“至于您说的动摇国本?”陈野嗤笑一声,转身面向永昌帝和满朝文武,声音陡然提高,“臣请问,是让商路畅通、百姓多个安稳生财的门路会动摇国本,还是守着那些僵死的旧例,眼看着民间钱货不通、高利贷逼死人、税源日益枯竭会动摇国本?!”
他根本不给其他人插嘴的机会,从怀里(那皮围裙似乎是个百宝囊)掏出一本厚厚的册子,双手呈上:“陛下!此乃格物钱庄开业至今,所有账目明细及资产抵押清单副本!所有数据,皆可核查!钱庄所有银票发行,皆有足额实物金银或等值资产支撑!债券发行,皆以格物院未来明确收益为保证!臣愿以身家性命担保,绝无虚报,绝无滥发!若有半分不实,臣甘愿领罪!”
刘明远适时出列,躬身道:“陛下,臣可作证,镇国公所言句句属实。格物钱庄所有账目,皆采用新式复式记账法,条目清晰,来去分明,并已与数据局模型核对无误。”
沈括和李明远也一同出列:“臣等以格物院数据局名义担保,账目数据真实可靠,风险可控。”
这突如其来的、以数据和事实为基础的反击,让刚才还气势汹汹的钱益之等人一时语塞。他们习惯了引经据典、空谈道德,何曾见过如此赤裸裸地用账本和数据砸脸的?
陈野趁热打铁,对着永昌帝,语气变得恳切而激昂:“陛下!时代变了!不能总是抱着老黄历过日子!格物院搞钱庄,发债券,不是要跟朝廷抢饭吃,而是要探索一条新路,一条能让帝国钱货其流、民富国强的新路!旧的钱法如同老牛破车,已不堪重负!臣恳请陛下,准臣试行‘钱法维新’,以格物钱庄为样板,探索建立一套更高效、更透明、更普惠的新金融体系!若成,则国受益,民得利;若败,所有后果,臣一力承担,与朝廷无干!”
“钱法维新”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太极殿上空!所有人都被陈野这胆大包天的提议惊呆了!这已不仅仅是争论一个钱庄的对错,而是要动摇传承数百年的金融根本!
永昌帝看着底下昂首挺胸、目光灼灼的陈野,又看看那本厚厚的账册,再看看面色铁青、一时无言的钱益之等人,心中天人交战。他年轻,有锐气,对格物院创造的一次次奇迹记忆犹新,内心深处是倾向于支持陈野尝试的。但“钱法维新”牵扯太大,一旦放开,后果难料……
沉默了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永昌帝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决断:“镇国公所奏……‘钱法维新’之议,关系重大,朕需详加斟酌。然,格物钱庄试行以来,于便利商民、平抑高利贷,确有实效。着即,格物钱庄可继续依照现有模式运营,其所发银票、债券,朝廷暂予承认。户部需密切监控,定期核查。至于钱法……容后再议。”
虽然没有完全采纳“维新”之议,但这道旨意,无疑是给了格物钱庄一个官方认可的“临时户口”,否定了钱益之等人要求查封的提议!
“陛下圣明!”陈野大声道,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有了这道旨意,格物钱庄就算是在官方层面站稳了脚跟!
钱益之、王文炳等人脸色灰败,如同斗败的公鸡。他们知道,经此一役,再想从明面上扳倒格物钱庄,已是难上加难。
退朝之后,陈野在一众武将和部分务实派官员敬佩、复杂的目光中,大步走出太极殿。阳光刺眼,他眯了眯眼,长长舒了一口气。
“妈的,跟这帮老梆子吵架,比掏一天粪还累!”他低声骂了一句,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刘明远跟在他身后,低声道:“公爷,今日虽险胜,但‘钱法维新’之议被搁置,只怕……”
“怕什么?”陈野打断他,脸上重新露出了那混不吝的笑容,“老子本来也没指望一次就能成。能把咱们的钱庄保住,让陛下和那帮家伙亲眼看看咱们这套东西的好处,就是赢了!等咱们的网织得再大点,根扎得再深点,到时候,就不是咱们求着他们‘维新’,而是他们不得不跟着咱们的步子走了!”
他抬头望向宫门外熙熙攘攘的街市,目光深邃。
这把“粪勺”,今天撼动的,可不仅仅是几座金融的老旧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