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野那套“提升内在价值、绑定优质商品、制造升值预期”的组合拳,如同在西境及其周边构筑起一道无形的经济壁垒,将朝廷“回收通宝、监管商会”的政令硬生生挡在了外面。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在实实在在的利益驱动下,展现出了远超行政命令的强大力量。“云漠通宝”非但没有被回收,其流通范围和信用反而在周边州县悄然扩大,甚至开始有胆大的商人,偷偷将“通宝”带到更远的州府,用于采购西境的紧俏商品。
“红薯商会”更是借着这股东风,将触角进一步延伸。不仅原有的羊毛、辣酱、铁器、红薯制品畅销不衰,苏芽主导研发的“云漠呢”和几种新式染料也打开了市场,连老王头鼓捣出的简易版家用纺车(被陈野戏称为“脱贫一号”),都成了不少家庭妇女的心头好。商会缴纳的商税,如同源源不断的活水,充盈着西境的府库,也让周边那些还在靠着加征杂税苦苦支撑的州县官员看得眼红心热。
西境这个“特区”,仿佛一个充满魔力的巨大磁石,不仅吸引着货物与金钱,更吸引着四面八方的人心。
北地蝗灾的后续影响仍在持续。那些在“以工代赈”中尝到甜头,或者亲眼见证了西境繁荣稳定的灾民,很多都选择留了下来。他们带来了不同地方的口音、手艺和见闻,也带来了对更好生活的渴望。陈野顺势推出的“垦荒落户”政策,如同打开了闸门,引得更多在故乡看不到希望的百姓,拖家带口,如同涓涓细流,汇入西境这片日益广阔的“新土”。
人口,是这个时代最宝贵的资源。人口的流入,意味着更多的劳动力,更大的市场,更旺盛的创造力。云漠和黑水两县的人口登记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厚,新开辟的村落如同雨后春笋,点缀在曾经荒芜的土地上。
面对这股汹涌的“移民潮”,陈野展现出了超越时代的治理智慧。他没有简单地将人口视为负担,而是看作发展的资本。
“刘明远,新来的百姓,户籍登记要快,但要简便,别搞那些繁文缛节!划分田地要公平,优先照顾那些拖家带口、真心实意想过日子的!”
“苏芽,技术学堂可以适当扩大,挑些机灵的孩子,无论新老户籍,只要肯学,都收!告诉他们,学好手艺,比守着几亩薄田有出息!”
“老王头,张铁臂,新式农具和‘脱贫一号’纺车,加大生产力度,优先供应新落户的百姓!让他们能尽快安顿下来,产生效益!”
“赵熊,养殖场也可以扩大,新来的百姓里肯定有会伺候牲口的,吸纳进来!”
一套组合拳下来,新移民不仅没有成为社会的动荡因素,反而迅速转化为建设西境的新生力量。他们开垦的土地,生产的粮食、手工品,又进一步丰富了西境的物资储备和市场供给,形成了一个良性循环。
这股“西境热”甚至影响到了官场。一些在周边州县不得志、或者心中尚存几分理想主义的底层官吏,在目睹了西境的翻天覆地后,心思也开始活络起来。有人开始偷偷给西境写信,“请教”治理之道;更有甚者,直接辞了那边的差事,跑到西境来谋个前程。虽然陈野对这些人保持着警惕,严格审查,但也从中选拔了几个确实有才干、理念相合的,充实到各级管理岗位中。西境的官僚体系,悄然注入了一股新鲜的、“技术官僚”导向的血液。
这一切的变化,自然逃不过京城那双深邃的眼睛。
皇宫,御书房。
炎景帝放下手中那份由内卫密探呈上的、关于西境近期情况的详细报告,久久沉默。报告里事无巨细地记载了西境的人口增长、经济发展、技术突破、乃至民间对陈野那近乎神话的推崇。
孙太监垂手侍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孙伴,”皇帝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你说,这陈野,是在收买人心吗?”
孙太监心里一紧,小心翼翼地回答:“回陛下,老奴愚见,陈野所为,或许……或许只是为了让百姓过上好日子。观其言行,虽常有逾矩之处,然其对百姓生计,确是尽心尽力。”
“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炎景帝轻轻重复了一句,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御案,“是啊,他确实让西境的百姓过上了好日子。可这好日子,是靠着不遵祖制、不行常法换来的。他那个‘特区’,如今已是国中之国,政令自成体系,经济自成一格,民心……呵呵,怕是也只知有陈野,不知有朝廷了。”
这话语气平淡,却让孙太监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他知道,这是皇帝心中最大的芥蒂。陈野能力越强,功劳越大,西境发展越好,这份功高震主、尾大不掉的担忧就越重。
“陛下,陈野对陛下,还是忠心的……”孙太监试图缓和。
“忠心?”炎景帝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他的忠心,是忠于朕这个人,还是忠于他心中那套‘让百姓过好日子’的念想?若是有一天,朕的旨意与他那套念想冲突,你猜,他会听谁的?”
孙太监哑口无言。他想起陈野在朝堂上那混不吝的痞笑,想起他为了推行新法硬怼李嵩的强硬,心里也没底。
“李嵩等人,虽然迂腐守旧,但至少……还在规矩之内。”炎景帝像是在对孙太监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陈野这把刀,确实锋利,能砍掉不少腐肉朽木。可这把刀,若是不受控制,砍向不该砍的地方,甚至伤到了执刀的手……那便留不得了。”
御书房内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铜漏滴答作响,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良久,炎景帝缓缓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大地图前,目光落在西北角那片被特意标注出来的“西境特区”上。
“拟旨。”他淡淡开口。
孙太监连忙躬身,准备好笔墨。
“西境县令陈野,治理地方,卓有成效,新粮推广,活民无数。着,加封其为……西凉州巡察使,秩比正五品,仍兼领云漠、黑水两县事。赐金牌一面,许其巡查西凉州各州县吏治民生,遇不法,可先行后奏。”
孙太监笔尖一顿,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非但没有惩戒打压,反而加官进爵,扩大了权柄?西凉州巡察使!这可是能监察整个西凉州(包含西境及周边数个州县)官员的实权职位!再加上“先行后奏”的金牌……这权力可就大了去了!
“陛下,这……”孙太监忍不住抬头,看向皇帝。
炎景帝目光依旧停留在地图上,语气平静无波:“他不是能吗?不是觉得他那套法子好吗?朕就给他更大的舞台,让他去折腾。让他去碰碰西凉州其他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让他去试试,他那套‘技术’、‘数据’,能不能撼动那些沉疴痼疾。”
孙太监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深意!这是要将陈野这把“刀”,引向更广阔、也更复杂的战场!西凉州可不是铁板一块的西境,那里世家林立,关系错综复杂,李嵩的势力也根深蒂固。陈野这个“痞官”闯进去,必然搅得天翻地覆!若是他能成功,自然能为朝廷扫清一部分障碍;若是他碰得头破血流,甚至犯了众怒,到时候皇帝再出手收拾,也就顺理成章了。
驱虎吞狼,帝王心术!
“老奴……明白了。”孙太监深深低下头,心中对这位陛下的敬畏又加深了一层。
当这道旨意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传到西境时,整个黑水城县衙都沸腾了!
“巡察使!大人升官了!”
“还是能管整个西凉州的巡察使!还有金牌!”
“陛下圣明!陛下圣明啊!”
赵虎、老王头等人喜形于色,都觉得这是皇帝对大人功绩的肯定和褒奖,意味着西境的模式得到了朝廷的正式认可!
只有刘明远,在最初的兴奋过后,眉头微微蹙起,看向陈野的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他浸淫官场多年,深知这突如其来的擢升和偌大的权柄,背后恐怕未必全是好事。
陈野接过那沉甸甸的圣旨和冰凉的金牌,脸上依旧是那副混不吝的笑容,对着京城方向躬身谢恩:“臣,陈野,领旨谢恩!必当鞠躬尽瘁,不负圣望!”
转过身,他将圣旨随手递给刘明远,金牌在手里掂了掂,撇嘴道:“这玩意儿,看着挺唬人,不知道能不能当银子花。”
众人哄笑。
刘明远凑近低声道:“大人,陛下此举,恐有深意啊。西凉州情况复杂,不比西境……”
“老子知道。”陈野打断他,嘴角那抹痞笑带着几分冷意,“不就是看老子闲着蛋疼,给老子找点刺激吗?想让老子去捅马蜂窝?行啊!老子正愁西境这点地盘不够施展呢!”
他走到县衙大堂那幅巨大的西凉州地图前,目光扫过上面标注的一个个州县名字,眼神锐利如刀:
“正好,老子也想去看看,西凉州其他地方的官老爷们,是怎么‘牧民’的!看看是他们那套之乎者也厉害,还是老子这‘粪叉治国’实在!”
他猛地一拍地图:
“传令!收拾东西!老子这个西凉州巡察使,要‘上任’了!第一站……就去会会那个一直跟咱们不对付的平凉县!”
新的征程,伴随着更大的权柄与更深的凶险,就此拉开序幕。陈野这条来自西境的“鲶鱼”,将要闯入西凉州这潭更浑、更深的水中,掀起怎样的风浪,无人可知。但所有人都清楚,这场由皇帝亲手推动的“特区”与“旧制”的碰撞,必将更加激烈,也更加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