靶场上的风,仿佛在刘睿话音落下的瞬间停滞。
龙云抓着刘睿手臂的力道猛地一紧,那双燃烧着狂喜的虎目死死锁住刘睿,几乎要将他看穿。
一个营,装不下?
龙云抓着刘睿手臂的力道微微一滞,眼中燃烧的狂喜收敛了半分,化为一丝锐利的审视。这小子,是在嫌少?还是在拿乔?(指摆架子、故作姿态刁难人,或故意拿腔拿调不配合)
他松开手,盯着刘睿,声音沉了下来:“世侄,我龙云给出的,是我滇军的精华。你说装不下,是觉得我滇军无人,还是觉得你的这门炮,是天兵天将才能驾驭的神器?”
站在一旁的张冲也皱起了眉头,觉得刘睿这话有些托大了。
面对龙云骤然变化的压力,刘睿却神色不变,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地反问:“龙主席,您是想买几条已经捕好的鱼,还是想跟我一起,织一张能网尽四海蛟龙的巨网?”
雷动和川军的士兵们,则下意识地挺直了胸膛,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他们的旅座,格局永远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龙云没有动怒。
他松开抓住刘睿手臂的手,反手重重拍在他的肩膀上,胸膛里的笑声化为一股灼热的气息喷薄而出。
“说下去!”
他只说了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浓烈到极致的期待。
刘睿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地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滇军核心将领的耳中。
“龙主席,火炮,不是一门孤零零的铁管子。它是一个体系。”
“一个合格的炮兵,需要侦察兵为他标定目标,需要通讯兵为他传递数据,需要测绘员为他计算诸元。前方步兵的每一次冲锋,都需要后方炮火在最精准的时间、最精准的地点,为他们扫清障碍。”
“这需要海量的训练,需要步炮协同的全新战术。一个营,可以学会如何开炮。但要让整个滇军都拥有现代化的炮火支援能力,一个营,只是杯水车薪。”
刘睿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现代战争的一角,展现在这些还停留在旧时代拼刺刀、对枪线的军官面前。
张冲的瞳孔微微一缩,他留学法国,接触过这些理论,但从未有人像刘睿这样,如此直白地将“体系”二字摆在台面上。
刘睿没有停顿,他的声音变得更加有力。
“这还只是‘用’的层面。龙主席,您是想买鱼,还是想学织网?”
这个问题,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龙云脑中的所有迷雾。
买鱼?织网?
他龙云戎马一生,岂会不懂其中分别!
向洋人买炮,就是买鱼,永远受制于人,价格、数量、弹药,人家说多少就是多少!
而刘睿,在向他展示一张网!
“我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炮兵营。”刘睿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滇军将领,“我需要一批真正的人才。懂冶金的,懂机械的,懂化学的,最优秀的年轻军官,最有经验的工厂管事。我要让他们去遵义,去重庆,亲眼看一看,一块我们脚下的矿石,是如何变成钢,钢是如何变成炮,炮弹里的火药,又是如何调配出来的!”
“龙主席,我要的不是一个营的学员,我要的是一颗火种!一颗足以在整个西南,点燃工业革命的火种!”
“当他们学成归来,云南要建的,就不是一个炮兵营,而是一整套能自我造血、自我升级的军工体系!到那时,别说一个师一门炮,就是一个师一个炮兵团,也不是梦想!”
话音落下,整个西山靶场,死寂一片。
如果说刚才的炮击是物理上的震撼,那刘睿此刻描绘的蓝图,就是精神上的海啸!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龙云,都被这宏大到近乎狂妄的构想,冲击得大脑一片空白。
建立一整套军工体系?
自我造血?自我升级?
这……这是连南京的蒋委员长,都未能完全做到的事情!
这个年仅十八岁的年轻人,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不止想当一个军阀,他想当一个开创者!
龙云的呼吸变得粗重,他的胸膛剧烈起伏,脸上的肌肉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微微抽动。
他看着刘睿,像是在看一个怪物,一个从未来走来的先知。
这小子,图穷匕见!
他拿出的聘礼不是一门炮,而是整个西南的未来!
他要的也不是一桩婚事,他要的是一个牢不可破、足以对抗任何外敌的战略同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龙云再次仰天大笑,这一次,笑声中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和酣畅淋漓的快意。
他一把搂住刘睿的肩膀,力道之大,像是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好!好!好!好一个织网!好一个火种!”
他转过头,对着身后已经呆若木鸡的张冲等人,用尽全身力气咆哮道:
“张冲!”
“在!”张冲一个激灵,猛然立正。
“你,立刻返回昆明!从第六十军、第五十八军,从讲武堂,从云南大学的理工科里,给我挑人!要最好的军官,最聪明的学生,最有潜力的技术员!凑够一个团!不!两个团!成立‘赴川军事工业考察团’,你亲自带队!”
“再传我命令!云南全省所有兵工厂、钢铁厂、机械厂,把最有经验的老师傅,给我一个不留,全部打包,送去四川!”
“还有矿!”龙云的眼睛已经通红,“不止是镍铬钼!铜矿、煤矿、所有的矿!只要四川需要,火车、汽车、马帮,给我日夜不停地运!我龙云今天就把话放这,我云南砸锅卖铁,也要把这张网,给我织出来!”
疯了!
主席疯了!
这是所有滇军将领脑中唯一的念头。
这不是合作,这是在用整个云南的家底,去豪赌一个未来!
人群的边缘,代号“杜鹃”的记者,手中的钢笔“啪”的一声,被他自己生生捏断。墨水溅了他一手,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身体在发抖,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恐惧。
联盟?
不!
这是吞并!是融合!
刘睿正在用一种超乎想象的方式,将云南的血肉,一点点融入四川的骨架里!当这个过程完成,诞生的将不再是川军和滇军,而是一个掌控着整个大西南资源、工业、军队的恐怖怪物!
这个怪物,将拥有统一的意志,统一的工业标准,统一的武器装备!
南京……拿什么来制衡?
他颤抖着,从口袋里摸出另一支笔,在一张干净的纸页上,用扭曲的字迹写下几个字。
【最高警报:非联盟,是融合。刘睿图谋西南一体,国中之国雏形已现。速报委员长,须以雷霆之势扼杀,否则……后患无穷!】
……
回城的雪佛兰轿车上,气氛热烈如火。
龙云拉着刘睿,完全不顾自己省主席的身份,像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兴奋地在地图上指指点点。
“世侄你看,这是会泽的铜矿,全国最好!这是个旧的铜矿,还有宣威的煤,品质上乘!全部给你!”
“人员方面,张冲你放心,他是我最看重的将领,绝对尽心尽力。我还准备让我的三儿子,龙绳曾,也跟着去!他虽然顽劣,但脑子活,让他跟着你,好好磨练磨练!”
刘睿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川滇联盟,才算是真正地,牢不可破。
这不再是基于个人情感和口头承诺的脆弱同盟,而是用矿山、工厂、铁路和共同的未来,死死捆绑在一起的利益共同体。
车子直接开进了五华山的省政府大院。
龙云拉着刘睿,直接走进了他最私密的书房。
龙云珠早已等候在此,她为两人泡好了茶,便安静地立在一旁。
她看着眼前这个谈笑间搅动西南风云的男人,那张清丽的脸上,再无一丝对政治联姻的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有荣焉的坚定和仰慕。
龙云拿起电话,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接通了遵义炼钢厂。
“我是龙云!通知你们刘总办!云南第一批五千吨特种矿石,三日内启运!让他准备好接收!”
挂断电话,他又拨通了刘睿在重庆的官邸。
电话接通后,他把话筒递给刘睿。
刘睿接过话筒,对着那头父亲刘湘沉稳的声音,只说了一句话。
“父亲,聘礼,龙主席收下了。”
电话那头,长久的沉默后,传来刘湘如释重负的感慨。
“好。”
刘睿继续说道:“另外,我与龙主席商定,川滇两省将进行全方位的军事及工业人才交流。云南方面,将派遣一个至少两千人的‘军事工业考察团’,携带全部技术资料,进入我方工厂学习。同时,云南全省战略矿产,将对我们无限量供应。”
“什么?!”电话那头,一向稳如泰山的刘湘,声音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刘睿放下电话,目光投向窗外。
昆明的天,很蓝。
他的金手指面板上,代表工业产值的数字,还静静地停留在那里。
但刘睿知道,从今天起,这些数字背后所能撬动的力量,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看向龙云,后者正举着茶杯,满眼欣赏地看着他。
刘睿举杯示意,将杯中普洱一饮而尽。
他的目光越过昆明,望向北方。
六千吨水压机,只是一个开始。
当整个西南的资源都开始为他燃烧时,他将锻造出的,绝不仅仅是几门步兵炮。
他要锻造的,是整个民族断裂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