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报发出去了,像无数看不见的火星,撒向了华夏大地这片干燥的草场。
一夜未眠,刘睿眼里却不见半点疲态,只有即将燎原的灼热光芒。
第二天一早,他换上一身便装,独自出现在了重庆大学的门口。
校长胡庶华的办公室在二楼。刘睿没有进去,只是靠在走廊的廊柱上,安静地等待。他的目光扫过下方青石板铺就的广场,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走过,空气里满是书卷气和青春的骚动。
冬日的姑娘们,都裹得严严实实,像一个个移动的棉花包,看不出什么身段。
刘睿正觉得有些无趣,广场一角忽然爆发出一阵喧闹。
一个穿着蓝色学生制服、围着厚围巾的姑娘,正追着一个高个男生打。那男生抱着头,嘴里嚷嚷着什么,绕着一棵黄葛树兜圈子。姑娘的动作却极其利落,逮住机会就是一巴掌扇在男生后背上,清脆的响声传出老远。
“你个龟儿子!还敢不敢跟隔壁系的狐狸精眉来眼去!”
“我没有!我就是问个路!”
“问路?问路要问到人家手心里去啊?!”
姑娘气急,一把揪住男生的耳朵,清脆的巴掌声变成了连绵不绝的“啪啪”闷响。
刘睿看得直乐。
不愧是川渝的女子,火辣爽利。
就在这时,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穿着长衫,面容儒雅的中年人,提着公文包,从另一头走来。他看到刘睿,先是一愣,随即加快了脚步。
“世哲贤侄?”来人正是重庆大学的校长,胡庶华。
“胡校长。”刘睿站直身体,笑着迎了上去。
“甫公昨夜已经给我通过电话了。”胡庶华领着刘睿,推开了校长室的门,“快请进,外面风大。”
两人落座,秘书送上热茶。
胡庶华关上门,也省去了所有客套,直接切入正题:“世哲贤侄,甫公在电话里只说,你要为四川的实业做一番大事业,需要学校帮忙。具体是什么章程,你跟我这个老头子,可以敞开说。”
“胡校长,我也不绕弯子。”刘睿身体微微前倾,将茶杯推到一边,“我需要人!大量懂技术、有知识的人才!”
他看着胡庶华,声音平稳,吐字清晰。
“我准备在成都,建立一个综合性的工业实验室,专攻材料学和机械制造。”
“其次,我要扩建川渝特种兵工厂,以及丰都的化肥厂,都需要大批懂化学和管理的专业人才。”
胡庶华认真地听着,不断点头。这些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也是支持地方实业的应有之义。
刘睿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几分,透着一股神秘与自信。“另外,我已经在黔北,以‘开发矿业’的名义,筹建了两座新厂。一座,是对外的‘矿山机械修造厂’。另一座,是真正的核心,‘炼钢实验厂’!”
“炼钢?”胡庶华的眉毛一挑,他自己就是冶金专家,立刻抓住了关键词。
刘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胡校长,您是大家。若想炼制炮管用的高级合金钢,当今天下,最关键的设备是什么?”
胡庶华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答道:“自然是电弧炉!可惜此物被德国人视若珍宝,整个中国也找不出几台像样的……”
他的话音未落,刘睿便接了下去,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重磅炸弹:
“我通过商行的渠道,冒着巨大的风险,从德国分批‘走私’回来了一套8吨电弧炉的核心部件和设计图纸。如今,这些宝贝就藏在黔北的大山里,只等一位能让它活过来的宗师!”
轰!
胡庶华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眼镜都差点滑到鼻尖。他死死盯着刘睿,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
“你说什么?电……电弧炉?8吨的?!”
这东西,整个中国都没几台!汉阳铁厂那座,还是老掉牙的古董货!这东西是冶炼特种钢的宝贝!有了它,就能造飞机用的高强度合金钢,就能造坦克用的装甲钢,就能造……
“大炮!”刘睿替他说出了那个词。
他站起身,迎着胡庶华震撼的目光,一字一顿。
“我要用它,造出我们中国人自己的,150毫米重型榴弹炮的炮管钢!”
整个校长室,死一般的寂静。
胡庶华的胸膛剧烈起伏,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仿佛在看一个怪物。这已经不是办实业了,这是在为这个国家,铸造脊梁!
“好!好!好啊!”胡庶华一拍桌子,那张儒雅的脸上涨得通红,“世哲贤侄!你这件事,我胡庶华,我们整个重庆大学,给你干了!”
他激动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你知不知道!我那些学生,学冶金的,学机械的,学化学的,寒窗苦读数年,毕业了去哪?去那些小作坊里看人脸色,一个月拿几个大洋的薪水,一身的本事,全都荒废在了柴米油盐里!”
“你今天来,不是来找我帮忙!你是来给我这些学生,指了一条明路!一条能让他们学以致用,报效国家的康庄大道!”
他停下脚步,双手按在刘睿的肩膀上,力气大得惊人。
“待遇!你必须给他们最好的待遇!只要你给得起,人,我给你!我亲自去动员!今年,不,从现在开始,所有相关的毕业生,全部去你的厂里实习!谁敢不去,我这个校长亲自把他踢出校门!”
“还有学校的教授!”胡庶华越说越亢奋,“那帮老家伙,不能光学不练!放假了,全都给我去你的实验室当顾问!谁敢推辞,我停他的经费!”
“我自己!”他指着自己的鼻子,眼神灼灼,但声音却沉稳下来,带着一股冶金专家的严谨与狂热,“世哲贤侄,我这个校长暂时还不能丢,我要用这个身份,为你把全川乃至全国的人才都请来!但我向你保证,从今天起,除了学校的必要事务,我所有的时间,都泡在你的炼钢厂!我亲自带队,组建攻关小组!不炼出合格的炮管钢,我胡庶华有何面目再为人师表,谈什么工业救国!“
“校长,您言重了。”刘睿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我只要您和各位教授在假期时能进行指导,就感激不尽。另外,实验室的建设,还需要您通过人脉关系,帮我从外面延揽一些专家。”
“没问题!”胡庶华大手一挥,包揽了下来,“这件事,比当这个校长重要一百倍!你放心去办,学校这边,我就是你的大总管!”
事情顺利得超乎想象。
刘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重庆大学。
下一站,华西协合大学。
然而,和重庆大学的热情似火相比,他在这里,结结实实地碰了一鼻子灰。
接待他的,是一个名叫史密斯的美国牧师,也是医学院的副院长。
办公室里燃着壁炉,暖意融融,但史密斯牧师的话,却像冬日的寒风。
“刘先生。”他端着咖啡,用一口流利的英语,通过旁边的翻译说道,“我们非常钦佩您父亲刘湘将军维护国家统一的决心。但是,华西协合大学,是上帝的产业,是一片纯粹的学术净土。我们的宗旨是救死扶伤,传播主的福音,我们严格保持中立,不参与任何政治与军事活动。”
他放下咖啡杯,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
“所以,您希望我们的教授和学生,去您的工厂和实验室工作,尤其还是与武器制造相关的……恕我直言,这违背了我们的原则。我们不能答应。”
话说得客气,但拒绝得斩钉截铁。
刘睿没有争辩,也没有动怒。
他只是站起身,同样微笑着和对方握了握手。
“我理解贵校的立场,打扰了,史密斯先生。”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走出那栋西式风格的行政楼,冷风一吹,一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精干汉子立刻迎了上来,是他的副官。
“旅座,怎么样?”
刘睿看了一眼身后那栋紧闭大门的建筑,嘴角勾起一丝冷冽。
“碰壁了。”
副官的脸上露出一丝怒意:“这帮洋鬼子……”
“不用骂。”刘睿打断他,“人家有自己的规矩,我们坏不了。”
他停下脚步,看着副官的眼睛。
“但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你去找几个机灵点的人,去私下接触华西大学的那些中国教授和高年级学生。尤其是物理系、化学系和医学院的。”
“告诉他们,重庆大学那边给什么待遇,我给双倍。”
刘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
“房子、大洋、独立的研究经费、家属的工作安排,他们提,只要不过分,我都满足!”
“我不信,有哪个中国人,会拒绝一个为自己国家造枪造炮、救死扶伤的机会!”
副官的眼睛瞬间亮了,他重重一点头:“明白!”
“不,你还不明白。”刘睿叫住他,眼神变得深邃,“光给钱,那是收买,不是招揽。你要告诉他们三件事。”
“第一,待遇。重庆大学那边给明面上的,我们给双倍的暗补。房子、大洋、安家费,一次给足,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第二,尊重。去接触那些有真才实学,却因为是中国人身份,在洋人手下被压制、被排挤的老教授。告诉他们,我刘睿请他们,是去当‘先生’,是当各个项目的首席科学家!我给他们独立的实验室,给他们自己挑选团队的权力,研究经费上不封顶!我不要他们看任何人的脸色,我只要他们的才华!”
“第三,未来。去找那些有抱负、有热血的年轻学生。问他们,是愿意守着教堂的钟声,在显微镜下看着国家沉沦,还是愿意亲手为这个国家,造出第一门扬眉吐气的重炮,研发出救治前线将士的特效药!告诉他们,华西给的是一张文凭,我刘睿给的,是一个能让他们名留青史、报效家国的机会!”
刘睿看着副官震撼的眼神,最后补充道:“记住,对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钱是敲门砖,但能让他们赌上身家性命跟我们干的,永远是钱买不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