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睿接过图纸,目光落在孙广才勾勒出的那个全新构想上。
一个以单缸柴油机为核心,通过皮带轮和传动轴,可以灵活切换功能的动力站。
“厂长!这玩意儿就是个宝!”孙广才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刘睿脸上,他指着图纸,整个人都在发光,“拆了轮子和犁,它就是个抽水机!再改改,它能带动鼓风机给小高炉送风!还能接上砂轮,磨咱们的刀具零件!”
刘睿笑了。
他拍了拍孙广才的肩膀:“孙师傅,这东西,就叫‘丰农一号动力核心’。我要你立刻组织人手,在保证‘铁牛’耕地机生产的同时,全力生产这个动力核心!”
他指着那台还在突突作响的柴油机:“我要让它的咆哮声,响遍丰都的每一个角落!”
“好嘞!”孙广才一拍大腿,转身就冲向工坊,嘴里已经开始大吼着召集人手。
这把工业的火,以一种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方式,从田埂上,开始熊熊燃烧。
……
重庆,刘湘总司令部。
初夏的江风带着潮气,吹不散会议室内的雪茄烟雾。
一群佩戴着将星的川军高级将领,正围着沙盘,讨论着防务。
“甫澄总司令,我老范是个粗人,听不懂啥子大道理!”一个身形富态,笑起来像弥勒佛的将领率先开了腔,正是范绍增。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声音洪亮地嚷嚷道,“我只晓得,二公子在丰都那边,又是分地又是开仓,搞得比唱戏还热闹!最近还弄出来个‘铁牛’,听我手下回来说,那玩意儿屁股一撅,一天能耕上百亩地!乖乖,丰都的老百姓都快给他立生祠了!大帅,你生了个好儿子,真是咱们川军的福气!”
他咧着大嘴,笑得一脸憨傻,随即又猛地一拍大腿,像是刚想起什么绝世妙计,兴冲冲地对刘湘说:“哎呀,大帅!我有个想法!二公子的‘铁牛’那么神,一天耕地百亩,比十个连的兵都厉害!要不,您干脆给我那师也拨个几百头‘铁牛’,我拉到前线去,让它们对着敌人阵地冲,说不定能把阵地都给犁烂了!这不比机枪好使?”
他话音一落,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随即几个将领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但很快又憋了回去,表情变得古怪。范绍增这看似荒唐的胡话,却像一把锥子,精准地扎在了所有人的心尖上:是啊,连范“傻儿”都想拿“铁牛”去打仗了,这不更说明兵工厂的资源已经错配到何种离谱的地步了吗?他明着夸铁牛,实则在讽刺兵工厂不务正业,把军国重器当成了农具。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旁边一位将领立刻心领神会,接茬道:“是啊,范师长说得在理。我听说二公子把剿匪缴获的军粮都拿去放粥了。这……这要是打了胜仗都这么干,以后谁还愿意去啃硬骨头?咱们养兵的钱粮,可都是一枪一弹打出来的血汗钱啊!”
“简直是胡闹!妇人之仁!”一个下巴留着短须的师长面带不屑,“他那些米撒下去,是能变成兵还是能变成枪?我防区的袍哥兄弟要是都学他这么干,我拿什么去弹压?”
“王师长说得对!”另一个瘦高中将马上接话,“总司令,不是我们说二公子的不是。上个月我的旅才在边境跟滇军起了摩擦,伤亡了百十号弟兄,弹药都快见底了。兵工厂的产能不用来补我们的缺口,却拿去造那些犁地的铁疙瘩,前线的弟兄们会寒心的啊!这仗还怎么打?”
紧接着,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文些的参谋长也皱眉道:“总司令,恕我直言。兵工厂的每一份产值,都应用在刀刃上。二公子的做法,固然能收一时之民心,但民心终究是虚的,枪炮才是实的。万一周边宵小之辈趁机发难,丰都新扩之军尚未练成,枪械不足,恐有倾覆之危。这是置我川军基业于险地!”
“对!打仗不是请客吃饭!”
“先军后民,自古皆然!二公子这是本末倒置!”
会议室里的气氛,在范绍增那看似憨傻实则刁钻的发难后,瞬间被点燃。一个接一个的将领或明或暗地表达着不满,言语间,有对军火短缺的焦虑,有对后辈乱来的不屑,更有对刘湘偏袒儿子的隐隐猜忌。所有的声音,汇成一股巨大的压力,齐齐压向了主位上的刘湘。
刘湘的面孔笼罩在烟雾中,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只是平静地抽了一口雪茄,将烟灰弹在烟灰缸里。
他没有看范绍增,目光依旧落在沙盘上。
“丰都的防务,暂时由卫戍营负责。今天的会,就到这里。”
他的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众将领互相对视一眼,不敢再多言,纷纷起身敬礼,退出了会议室。
范绍增走在最后,脸上还挂着一丝得意的冷笑。
空旷的会议室内,只剩下刘湘一人。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任由江风吹散室内的烟气。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窗棂上轻轻敲击着,目光却越过江面,望向了南京的方向。
片刻后,他又收回目光,看向了桌上那份刚刚从丰都送来的、关于“上村先生”的密报影印件。
他拿起那份报告,又缓缓放下。
“这个娃儿……”
他低声自语,声音被风吹散,听不清是赞许还是斥责。将领们看到的是犁头,但他从这份密报里,看到了儿子远超常人的警觉。而现在,这个警觉的儿子,却在做一件所有人都看不懂的“蠢事”。这其中的矛盾,让他这个父亲,也有些看不透了。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备船,派人去丰都,给我送一封亲笔信。”
三天后,丰都。
刘睿拆开了火漆密封的信封。
父亲的笔迹一如既往的苍劲有力,信中没有一句责备,只是隐晦地提了一句。
“……川中匪患未平,东瀛虎视眈眈,扩军备战,刻不容缓。兵工厂乃我川军命脉所系,望吾儿以大局为重,切莫舍本逐末。”
“舍本逐末……”
刘睿将信纸缓缓放下,指尖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
父亲的字迹沉稳如山,但这四个字,却像四座大山,压在了他的心头。他知道,这不仅仅是父亲一人的看法,而是整个川军高层,那些在枪林弹雨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将领们的集体意志。
在他们眼中,工业产值就等于步枪、等于机枪、等于迫击炮。这是乱世生存的唯一真理。而自己,却把这保命的“真理”拿去换了犁头和水泵。
“败家子……”他仿佛能听到重庆会议室里的嘲笑声。
一股沉重的压力袭来,让他呼吸微微一滞。但他很快便将这股压力压了下去,眼神重新变得锐利。他们不懂,不懂工业化的真正力量,不懂民心才是最坚固的堡垒。
他站起身,没有提笔回信。言语是苍白的,他需要让父亲,让所有质疑他的人,亲眼看到他的“本”在哪里,他的“末”又将结出怎样的果实。
城外的河滩边,人声鼎沸。
五十台崭新的“丰农一号动力核心”,配上水泵,一字排开。
随着卫戍营士兵拉动启动曲柄,一阵阵剧烈的“突突”声响彻云霄,五十道黑烟冲天而起。
浑浊的江水,被巨大的吸力抽入粗大的帆布水管,如同五十条水龙,嘶吼着冲向远处那些干涸龟裂的田地!
沟渠瞬间被填满,清水漫过田埂,浸润着每一寸饥渴的土地。
那些世代靠天吃饭的农民,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一个老农伸出干枯的手,颤抖着去接那从天而降的“甘霖”。冰凉的江水打在他满是老茧的手心,他却仿佛被烫到一般缩了回来。他看着手心的水迹,又难以置信地看向那咆哮的水龙。
他没有哭,也没有喊。
>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突然转过身,面对着自己家那片龟裂得如同蛛网的田地,猛地跪了下去,抓起一把刚刚被浸润的湿土,死死地攥在手里,然后将脸深深地埋进了泥土里。他贪婪地呼吸着那混合着水汽和泥土芬芳的空气,浑浊的泪水混着泥水,从他深刻的皱纹里滚落。这个无声的动作,像一个信号。
“水……有水了!田有救了!”
压抑到极致的情感轰然引爆,人群爆发出震天的欢呼。但这一次,他们没有再跪拜那些冒着黑烟的“铁龙王”。
那个带头的老农,缓缓抬起满是泥水的脸,他没有看向机器,而是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在仰望神只的目光,望向了河滩上那个笔挺的军装身影。他站起身,朝着刘睿的方向,结结实实地,拜了三拜。
不是跪,是拜。
拜的不是官,不是权贵,而是那份让他们能活下去的恩情。
越来越多的人站了起来,沉默地、庄重地,朝着刘睿的方向,深深地拜了下去。那无声的场面,比任何山呼海啸的欢呼,都更具力量。他们的眼中,希望的光芒,如同决堤的河水,汇聚成信仰的洪流,再也无法抑制。
另一边,被翻耕一新的土地上,更多的“丰农一号”耕地机正在轰鸣。
本地的青壮们,在技工的指导下,已经能笨拙地操控这些铁牛。他们脸上不再有麻木和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和自豪。
他们亲手驾驭着雷霆,在自己的土地上,耕耘着未来。
刘睿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没有理会远方重庆的风言风语,也没有被那些短视的嘲讽动摇分毫。
他知道,人口和粮食,在即将到到来的全面抗战中,是比钢铁更加坚硬的脊梁。
他回到指挥部,铺开一张新的信纸,提笔写下回复。
字迹不多,却重如千钧。
“父亲放心。丰都之策,非儿一日之见。兵者,粮草为先;民心,亦是军心。如今丰都百废待兴,百姓流离,若不先予其生路,则兵无粮,政无基,与流寇何异?儿今日所种之米,既为安民,亦为养兵。待到秋收,丰都府库充盈,民心归附,则一县之人力物力,皆可为我川军所用。届时,丰都的每一粒米,都将是射向外敌最坚实的弹丸。”
写完,他换了一张纸,继续写道。
“另:在清点匪徒仓库时意外发现小型合成氨设备以及配套技术图纸,此物可制造‘硝酸铵’是制造新式炸药之关键。儿翻阅技术手册发现其原料无非煤炭、空气与水,我丰都皆不缺少。”
“更令儿惊喜的是,手册提及此物废料竟是极佳之田亩肥料,能数倍提升粮产!此乃天赐我川军之利器,既可为强军之火药,亦可为富民之根本!然儿于化工一道终是门外汉,图纸深奥,不敢妄动。恳请父亲于川内寻觅精通化学、机械之专家数人,火速派来丰都。若能将此物试制成功,我川军军力、财力,皆可倍增!此事或关乎国运,万望恩准。”
他将两封信分别装好,交给信使。
一封是给父亲的定心丸。
另一封,则是他真正射出的第一支箭。
送走信使,刘睿的目光落在了系统面板之上。
那套价值2000点产值的【小型合成氨设备(图纸+核心组件)】,正静静地躺在仓库里。
他走出指挥部,叫来了雷动和孙广才。
他指着城西的一片空地,声音斩钉截铁。
“雷动,三天之内,把这块地平出来,修好围墙,列为最高等级的军事禁区!”
他又转向孙广才。
“孙师傅,你的‘丰农一号’可以带动鼓风机,我给你找来了更好的高炉图纸。现在,我要你放下手头的一切,准备建设一座全新的工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