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日光灯苍白冰冷,消毒水的气味无孔不入,却盖不住林薇鼻腔里萦绕的那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血腥和陈旧铅笔屑的异味。她坐在走廊冰凉的塑料椅上,背挺得笔直,双手紧紧攥着膝盖,指甲陷进裤子的布料里。辅导员已经被医生叫去办理手续,空旷的走廊只剩下她一个人,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仪器滴答声。
苏晓的伤势稳定了,大腿缝合后注射了镇静剂,正昏睡在病房里。但沈雨晴……沈雨晴依旧昏迷不醒。医生说她的脑部扫描没有发现严重器质性损伤,但这种持续的深度昏迷很不寻常,需要观察。
“铅笔……断了……都断了……”
护士转述的沈雨晴的梦呓,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那不是无意识的胡话,那是来自深渊的回响。张晓雅没有离开,她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更隐蔽、更阴险地缠绕着她们。
林薇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那张皱巴巴的旧照片还在。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相纸,带来一丝微弱的安慰,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负担。这张照片是钥匙,也是诅咒。她不敢扔掉,仿佛扔掉它就彻底切断了与“正常世界”的最后联系,会立刻被拖回那个怨念构成的黑暗空间。
她站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向沈雨晴的病房。透过门上的玻璃小窗,她看到沈雨晴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鼻子里插着氧气管,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看起来平静极了,就像一个普通的病人。
但林薇知道,那平静之下,潜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她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监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她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目光落在沈雨晴的脸上。这张曾经熟悉的脸,此刻却让她感到无比陌生和恐惧。那双紧闭的眼睛后面,是谁在主宰?
就在这时,沈雨晴搁在床边的手指,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屏住呼吸。
沈雨晴的嘴唇无声地嚅动着,像是在说什么。林薇凑近了些,几乎将耳朵贴到她的唇边。
“……画……还没……画完……”
声音极其微弱,气若游丝,却清晰地钻入林薇的耳中。不是沈雨晴平时清亮的嗓音,而是那种熟悉的、带着砂纸摩擦感的沙哑!
林薇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向后缩,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她惊恐地看着病床上的沈雨晴,后者依旧昏迷,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她的幻觉。
但林薇知道,不是幻觉。张晓雅在通过沈雨晴的身体传递信息。“画还没画完”?什么意思?是指七年前那场被偷走、被污蔑的设计稿?还是指……这场复仇,才刚刚开始?
强烈的恐惧让她几乎要夺门而逃。但她强迫自己留下来,死死盯着沈雨晴。她不能逃,也无处可逃。苏晓还在这里,沈雨晴还在这里,张晓雅的怨念如同无形的蛛网,将她们牢牢粘住。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林薇寸步不离地守在病房外,精神高度紧张,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惊跳起来。护士来查房,医生来检查,她都紧紧跟在后面,目光始终锁定在沈雨晴身上。沈雨晴没有再“说话”,也没有任何异常举动,就那么安静地躺着。
但这种死寂的平静,反而更让人不安。
傍晚时分,苏晓醒了过来。她被转到了普通病房,麻药过后,腿上的伤口疼得她直掉眼泪,精神更是脆弱不堪。林薇去看她,苏晓一见到她就死死抓住她的手,眼泪汪汪地问:“雨晴呢?她怎么样了?那个……那个东西……走了吗?”
林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只能含糊地说沈雨晴还在昏迷,安慰苏晓先养好伤。她不敢告诉苏晓沈雨晴的梦呓和那诡异的低语,怕她彻底崩溃。
夜里,医院安静下来。林薇被辅导员劝着,在隔壁的空病房临时休息。她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走廊的灯光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在墙壁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轻微的、像是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若有若无地飘进她的耳朵。
林薇浑身一僵,心脏骤停。她屏息凝神,仔细去听。
声音消失了。仿佛只是错觉。
但几秒钟后,那“沙沙”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更清晰了一些,似乎……就来自隔壁——沈雨晴的病房!
林薇猛地坐起,轻手轻脚地下床,走到门边,贴着门缝向外看。走廊里空无一人,值班护士站的灯光亮着,但护士似乎暂时离开了。
“沙沙……沙沙……”
声音确实是从沈雨晴的病房里传出来的!断断续续,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节奏感。
林薇的手心瞬间被冷汗浸湿。她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轻轻拧开门把手,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她走到沈雨晴的病房门口,透过玻璃小窗向内望去——
病床上,沈雨晴依旧保持着昏迷的姿势。但床边的床头柜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叠空白的A4纸。而沈雨晴那只没有打点滴的手,正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僵硬的姿势,在空气中移动着,食指伸出,指尖微微颤抖,仿佛……正握着一支看不见的笔,在看不见的纸上……书写着什么!
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眼角,缓缓滑落下一滴浑浊的泪水。
“沙沙……沙沙……”
那声音,正是从她指尖划过的空气中发出的!
林薇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叫出声。她看着眼前这诡异到极点的一幕,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张晓雅不仅还在,她正在用这种方式,继续她的“创作”,继续她的控诉!而沈雨晴的身体,成了她怨念的媒介和画布!
这无声的书写,比任何直接的恐吓都更加恐怖。它预示着,这场由笔仙引发的噩梦,还远未到尽头。她们被拖入了一个更漫长、更绝望的循环里,而唯一的观众,就是被迫目睹这一切的林薇。
她缓缓后退,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眼泪无声地流下,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深入骨髓的、看不到尽头的恐惧。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但医院这一角,已被无形的怨念彻底笼罩。
笔仙的游戏,从未真正结束。它只是换上了更日常、更不易察觉的面具,继续在这苍白的病房里,悄无声息地进行着。
而她们,仍是棋盘上任人摆布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