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极寒与灼热的撕扯中浮沉。秀娥百年积怨的冰冷洪流,和我灵魂深处骤然觉醒的、属于“柳郎”的愧疚与恐惧碎片,像两条毒龙在我脑海中厮杀。我能“看”到她记忆里那个穿着学生装、在槐树下焦灼等待的年轻人,他的侧脸,他紧抿的嘴唇,他最终转身离去时,袖口里攥紧又松开的拳头……那模糊的背影,与我潜意识里某个被尘封的角落,严丝合缝地重叠了!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言说的战栗和恐慌攫住了我。不是因为鬼,而是因为我自己!这荒谬而恐怖的认知,比秀娥的鬼手更让我窒息。
“……是……你……”
秀娥的意念,那冰冷的、充满恨意的浪潮,在触碰到我这丝觉醒的记忆碎片时,猛地一滞,随即爆发出更加疯狂的冲击!不再是模糊的感应,而是尖锐的、直接刺入脑髓的尖啸:
“柳——文——谦——!”
一个名字!那是我的名字?是柳郎的名字?!
冰冷的鬼手不再是搭着,而是死死扣进了我的肩胛骨,剧痛让我几乎晕厥。我感觉自己的魂魄正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躯壳里往外扯,要为我腾出位置,或者说,要让某个沉寂百年的怨灵,入驻这具与她有着宿命纠缠的皮囊!
“不——!”我用尽全身力气,在意识深处发出无声的呐喊。不是因为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这荒谬命运的抗拒!我不是柳文谦!至少,不完全是!我是活在现代的人,我有我的人生!
但这挣扎在秀娥积郁百年的怨念面前,微弱得可笑。更多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涌现:不是清晰的画面,而是情绪——离别的码头,细雨,承诺的重量,还有……还有归乡后,面对父兄压力、流言蜚语时,那份难以启齿的懦弱和……动摇?最终,选择了不告而别,远走他乡,将那个在槐树下苦等的女子彻底遗忘……
原来,负心是真。懦弱是真。悲剧的根源,埋藏在我(或者说,柳文谦)的灵魂里!
“负……心……郎……”秀娥的意念带着刻骨的怨毒和一种近乎癫狂的“喜悦”,“找到……你了……你自己……送上门……”
槐树树干上那张模糊的女人脸,轮廓似乎清晰了一些,扭曲的五官透出大仇将报的狰狞。冰冷的怨气如同实质的绳索,将我紧紧捆在树干上,并试图通过那只鬼手,彻底侵占、融合。
就在我以为自己即将被这双重绝望吞噬,意识即将彻底消散之际——
“娃!挺住!”
远处,堂叔嘶哑的、带着哭腔的吼声划破了死寂!他显然看到了槐树下我这边的异常,那熄灭的油灯,我僵直颤抖的身影,以及空气中那不正常的阴寒波动。
他不敢靠近,却摸出怀里一个什么东西,用尽力气朝老槐树的方向扔了过来!
那是一个小小的、用红布包着的物件,划过一道微弱的弧线,“啪”地一声,打在离我不远的树干上,然后掉落在地。
是神婆给的那把糯米!堂叔用红布包着扔了过来!
红布散开,雪白的糯米撒在黝黑的泥土上。
“滋啦——”
一阵微弱的、如同冷水滴入热油的声音响起。缠绕在我身上的冰冷怨气似乎被灼伤了一般,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松动!树干上那张模糊的脸也扭曲了一下,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
就是这一瞬间的松动!
我体内那属于“柳文谦”的、深藏的懦弱,似乎被这外来的干扰和求生的本能压过!我猛地吸进一口冰冷的空气,被扼住的喉咙发出嗬嗬的声响,僵硬的右手竟然恢复了一丝知觉!
我不能死在这里!不能以这种荒谬的方式“还债”!
我凭着这最后的本能,右手疯狂地向身旁摸索,碰到了刚才放在地上的、堂叔准备的那把锋利小刀!
握住刀柄的瞬间,一股冰冷的触感传来,却奇异地让我混乱的意识清醒了一瞬。
秀娥的怨念再次汹涌扑来,比之前更狂暴!她似乎被激怒了,被这微不足道的反抗和那熟悉又可恨的、属于“柳文谦”的挣扎激怒了!
“……死……一起死……”
鬼手的力量暴涨,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冰冷的意识如同冰锥,狠狠刺向我的灵魂核心!
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刚才糯米掉落的地方。在稀疏的星光和远处微弱的灯火映照下,撒开的糯米旁边,泥土似乎有些异样。那里,因为刚才堂叔扔东西的力道,微微翻开了一小块,露出了底下一点……不属于泥土的、暗红色的、丝线般的东西。
又一截红头绳?
不,不像。那颜色更暗,更像……干涸的血迹浸染的线头?而且,那线头似乎连着什么,埋在更深的土里。
一个电光火石般的念头,伴随着秀娥疯狂涌入的记忆碎片,炸响在我濒临崩溃的意识中——
当年秀娥上吊,用的是一根红头绳。
但柳文谦离开时,除了那封信,是否还留下了别的、更具象征意义的“信物”?比如……订婚的聘礼?一件贴身之物?一件沾染了他气息、甚至……血迹的东西?
李半仙说过:“柳郎留下的……不止信物……”
秀娥的意念也嘶吼:“……你的血……唤醒了约定……”
血?!
我猛地看向自己握着刀的手,刚才挣扎时,手心被粗糙的树皮划破,渗出了鲜血,染红了刀柄。
难道……
几乎是凭着一种绝望的直觉,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中的小刀,狠狠朝着那露出暗红色线头的泥土扎去!不是扎向秀娥的鬼手,也不是扎向槐树,而是扎向那片泥土!
“噗嗤!”
刀尖入土不深,却仿佛扎破了某个临界点!
“嗷——!”
一声凄厉到无法形容的、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尖啸,从槐树内部、从我背后的秀娥怨灵处爆发出来!那不再是意念,而是几乎震破耳膜的鬼嚎!
扣在我肩膀上的鬼手猛地松开,那股侵入我身体的冰冷洪流如同潮水般退去!树干上那张模糊的脸瞬间扭曲、溃散!
我浑身一软,瘫倒在地,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呼吸着冰冷的空气,虽然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浓郁的腐朽气息。
我挣扎着抬头,看向我刚才用刀扎下的地方。
泥土下,那暗红色的线头被我刚才那一刀带了出来,连着的……似乎是一个小小的、被泥土包裹的、硬硬的东西。像是一个……小小的锦囊?或者……一个牌位的一角?
没等我看清,那东西接触到空气,尤其是沾染了我的鲜血后,突然散发出一股更加强烈的、与秀娥同源却又截然不同的阴冷怨气!同时,我怀里的那封绝笔信,再次变得滚烫!
秀娥的尖啸变成了混乱的、充满惊疑和更大怨毒的嘶吼:
“……这……这是……”
阴风再起,比之前更加猛烈,卷起枯枝败叶,仿佛整个槐树林都在咆哮。
而这一次,怨念的焦点,似乎不再完全集中在我身上。
有一部分,死死地锁定了我刚从泥土下扎出来的那个……小小的、暗红色的物体。
局面,似乎发生了某种意想不到的偏转。
我躺在地上,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更大的谜团交织在一起。
柳文谦……到底还留下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