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童的诅咒
我握着那枚出现裂纹的古铜钱,跌跌撞撞逃回村里。天刚蒙蒙亮,黑水河面笼罩着一层薄雾,像极了枉死者裹尸的布。昨晚水鬼那双没有瞳孔的白色眼睛和脖子上的深可见骨的勒痕,至今烙印在我脑海里。
回到家后,我发起了高烧,整整三天胡话不断。娘说我夜里总是尖叫“别抓我的脚”,爹则蹲在门槛上闷头抽烟,眼神里满是忧虑。
第四天我能下床时,发现村里气氛诡异。几个小孩在河边玩耍时差点溺水,被救起后都说“水下有个穿白衣服的姐姐拉他们的脚”。更令人不安的是,村民开始回避黑水河,连日常取水都宁愿多走三里路去上游。
“川子,你那天晚上到底在河边看到了什么?”村东头的赵老伯悄悄问我,他的鱼网这几天一无所获,“河水变得邪门,连鱼虾都少了。”
我含糊其辞,只说自己夜钓时做了噩梦。不是我不愿说,而是想起阿亮死后村民的冷漠——他们明知黑水河有问题,却从未警告过我们这些外乡来的年轻人。
第七天夜里,我溜进村里荒废多年的祠堂。这里堆放着泛黄的族谱和积满灰尘的账本。在一本同治年间的流水簿里,我发现了一段令人毛骨悚然的记录:
“七月十五,祭河神,献童女一名,保三年平安。”
往后翻,每隔三年都有类似记录,直到民国初年才改为“献牲祭”。最让我脊背发凉的是最后一页的批注:
“民国三十五年,外乡女翠云违禁下水,溺亡后怨气不散,每三年索一命。林家婆作法镇之,然需谨防其寻替身还阳。”
翠云?这名字让我想起那水鬼脖子上的勒痕。我连夜去找村里最年长的陈爷爷,他起初闭口不谈,直到我拿出那枚古铜钱。
“这钱...你从哪里得来的?”陈爷爷的手突然颤抖起来。
“我爷爷留下的,说是能辟邪。”
陈爷爷长叹一声,烛光下他的脸显得格外苍老:“你爷爷...他本该是三十年前那个祭品。”
原来三十年前,黑水河曾发生过一起惨案。一个叫翠云的外乡姑娘被骗到村里,村长和地主垂涎她的美貌,在她反抗时将其勒死并抛入河中,伪造成溺亡。
翠云的尸体始终没有找到,但从那时起,黑水河开始“每三年收一条命”。第一个死的是地主,被人发现淹死在自家水缸里。接着是村长,尸体漂浮在河面,脚踝上有五道青紫色的抓痕。
“你爷爷是当时的知情者,”陈爷爷说,“他本想报官,却被村民阻拦。大家请来神婆作法,说翠云的怨气太深,只能镇压不能超度。那枚铜钱就是当时的法器之一。”
我猛地想起水鬼的话:“你们身上有他的气味”。难道我和阿亮,因为经常在河边活动,无意中沾染了当年那些凶手的血脉气息?
中秋之夜,村里决定举行祭河仪式。猪头三牲被推入河中,瞬间沉没。村民刚松口气,河面突然冒起大量气泡,一个白色身影在月光下一闪而过。
“不好了!水鬼上岸了!”不知谁喊了一声,人群四散奔逃。
第二天清晨,我发现家门口放着一件湿透的红嫁衣,正是翠云被杀害时穿的那件。嫁衣上放着一根芦苇,系成死结——这是水鬼的第二个警告:不死不休。
更可怕的是,村里开始流传一个说法:水鬼一旦选中替身,会先害死其至亲,让其尝尽孤独之苦,最后才索命。
当天下晌,我娘去河边洗衣时突然滑倒,昏迷前她说看到水底有一张惨白的脸对她笑。爹去找郎中时,我发现娘手腕上有一个清晰的水手印,大小和那晚抓我的完全一致。
水鬼已经开始对我的家人下手了。
我决定去找当年参与镇压翠云的神婆后人。如今的神婆住在邻村,她听完我的描述后,取出一个满是污垢的陶罐。
“这是翠云唯一的遗物,”神婆说,“里面装着她的头发和指甲。当年作法时,你爷爷心软,偷偷藏了起来,没有完全烧毁。”
陶罐底部刻着一行小字:“怨念不灭,轮回不止”。神婆说,这正是水鬼能持续三十年的原因——只要遗物存在,怨气就有依附的载体。
她还告诉我一个惊人的秘密:黑水河底有一处地下暗河入口,每逢大雨,河水会倒灌入暗河,形成漩涡。翠云的尸体很可能就被卷入了暗河,这也是她尸身不腐、怨气日盛的原因。
“要破解诅咒,必须找到尸体好生安葬。但暗河入口有去无回,除非...”神婆意味深长地看着我,“除非有至亲之人愿意以命换命。”
当夜,我带着翠云的遗物再赴黑水河。这次我主动割破手指,将血滴入河中:“翠云,我知道你的冤屈。告诉我真相,我愿为你讨回公道!”
河水开始沸腾,无数苍白的手臂从水下伸出,但这次没有攻击我。中间缓缓升起一个白衣身影,这次她的脸清晰可见——正是年轻时的翠云,清秀但惨白。
一段记忆如潮水般涌入我的脑海:翠云本是个逃荒的孤女,被村长收留后却遭凌辱。她反抗时被勒死,尸体绑上石头沉入暗河。参与暴行的包括村长、地主和四个帮凶,正是他们的后代这三十年来陆续死于非命。
“还有最后一个...”翠云的声音直接在我脑中响起,“当年主谋的孙子,就是你的朋友阿亮。”
我如遭雷击。原来阿亮不是随机受害者,而是诅咒最后的复仇目标。而我,因为经常和阿亮在一起,也被误认为同党。
“为什么找上我娘?”我咬牙问道。
“我要你体会我当年的绝望...”翠云的影像开始模糊,“失去至亲的痛苦...”
我面临一个残酷的选择:按照神婆的说法,我可以用自己的命换娘的平安,但这样诅咒将继续,未来还会有更多无辜者受害。或者,我尝试超度翠云,但这几乎不可能——需要找到尸体,还要有凶手后代的忏悔。
最后一个凶手后代,竟然是村中唯一的医生刘先生。我鼓起勇气去找他,没想到他早已被负罪感折磨多年。
“我父亲临终前告诉了我真相,”刘医生老泪纵横,“他当年只是帮凶,但一辈子活在恐惧中。我可以忏悔,但翠云的尸体...”
他透露了一个关键信息:根据他父亲的说法,翠云的尸体被铁链锁在暗河入口处的一块巨石上,以防她“阴魂不散”。这正是怨气三十年不散的原因——尸体被禁锢,灵魂不得超生。
我和刘医生决定冒险一搏。我们准备了潜水用具、防水手电和一把钢锯,选择在正午阳气最盛时下水。
黑水河底比想象中更阴寒。顺着暗流,我们果然找到一处狭窄的洞口。挤进去后,空间豁然开朗,俨然一个地下水域。在手电光照射下,一具被铁链缠绕的白骨赫然出现在眼前头骨有明显的勒痕,身上还挂着破碎的红嫁衣碎片。
正当我们锯铁链时,水中突然出现无数苍白的手臂抓住我们。刘医生被拖入深水,我拼命游向白骨,将爷爷那枚古铜钱塞进白骨手中。
“翠云!冤有头债有主,放下怨恨吧!”我在心中呐喊。
那一瞬间,所有手臂消失了。白骨仿佛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缓缓沉入暗河深处。刘医生奇迹般浮出水面,手中握着一块红布——那是从嫁衣上扯下的最后一角。
我们为翠云立了衣冠冢,刘医生当着全村人的面忏悔了父辈的罪行。说来也怪,自此黑水河恢复了平静,再没有发生怪事。
但每当我路过河边,总觉得水下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我。娘手腕上的手印渐渐消退,但她至今不敢靠近黑水河。
上个月,下游修水库时,工人真的挖出一具女性白骨,脚踝上缠着锈蚀的铁链。我们将其重新安葬,墓碑上只写“翠云”二字。
下葬当晚,我梦见一个穿白衣的姑娘站在河边,这次她没有恐怖的惨白脸孔,而是清秀的模样。她对我微微一笑,化作雾气消散。
黑水河依旧墨绿,但那种令人窒息的怨气已经消失。只是村里老人说,每逢月圆之夜,还能听到若有若无的歌声,像是翠云在唱着她家乡的小调...
而那枚救过我两次的古铜钱,在翠云下葬后碎成了齑粉。爷爷的秘密、翠云的冤屈、三十年的诅咒,都随着河水流向远方,成为这个村庄永不磨灭的记忆。
但我知道,仇恨的循环虽然结束,伤痕却永远存在。每当夜深人静,我仍会想起阿亮脚踝上的抓痕,和那句萦绕心头的警告:
“下一个...是你...”
只不过,这个“下一个”不再是诅咒,而是提醒我永远不要忘记:冤屈需要昭雪,真相需要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