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公寓里积了薄薄一层灰。李哲的失踪起初引起了些许波澜。朋友打不通电话,报警后,警察来勘察过。公寓整洁,没有打斗痕迹,个人物品齐全,甚至钱包和手机都放在茶几上,仿佛主人只是临时下楼买包烟。唯一的“异常”就是那面挂在墙上的复古镜子,但警察不会对一面镜子产生兴趣。调查最终以“失踪人口”草草结案,成了城市无数悬案中不起眼的一桩。
第一个察觉到不对劲的,是住在楼下的邻居张姨。她是个退休教师,耳朵有点背,但对声音振动异常敏感。最近夜深人静时,她总感觉天花板——也就是李哲家客厅的位置——会传来一种极其轻微的、持续不断的刮擦声。不像老鼠,更不像人走路,那声音细碎、粘腻,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光滑的表面反复摩擦、探索。
她上楼敲过几次门,无人应答。透过猫眼往里看,黑漆漆一片,并无异样。她只当是自己年纪大,听错了,或是楼里管道的声音。
直到李哲的表弟,陈远,从外地出差回来。
陈远和李哲关系很铁,几乎每周都会聚一次。这次联系不上表哥,他直觉出了问题。他从物业那里费了些口舌拿到备用钥匙,决定亲自来看看。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阴冷、沉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淡淡的霉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旧铜钱的金属腥气。客厅里一切如常,甚至有些过于整齐,缺乏人气。
“哥?李哲?”陈远喊了两声,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没有任何回应。
他的目光很快被沙发对面那面镜子吸引住了。深色木框,繁复的花纹,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说不出的古怪。他走近几步,镜子里清晰地映出他困惑而担忧的脸。
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似乎瞥见镜中影像的嘴角,极其快速地向上弯了一下,形成一个僵硬的、绝非他本人做出的笑容!
陈远猛地一怔,定睛看去。镜中的自己一切正常,只是脸色有些苍白。是错觉吗?光线太暗了?
他摇摇头,准备去卧室看看。刚转过身,一种强烈的被注视感让他后背发毛。他霍地回头,紧紧盯着那面镜子。
镜子依旧映着客厅的景象,空无一人。
但……好像有哪里不对。
陈远的心跳开始加速。他慢慢后退,视线不敢离开镜面。突然,他意识到了违和感的来源——镜子里映出的客厅窗户,窗外是对面楼的墙壁,光线明亮。而现实中,此刻已是黄昏,窗外天色昏暗,华灯初上!
镜中的世界,时间停滞了!停留在某个下午!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陈远想起关于李哲失踪前的一些零碎抱怨——“那镜子有点邪门”、“总觉得里面有人”。当时他只当表哥是压力大。
他强压下恐惧,颤抖着拿出手机,对着镜子拍了一张照片。闪光灯亮起的刹那,他似乎看到镜框上那些藤蔓花纹的阴影扭曲了一下。
他立刻查看手机相册。照片上,镜子清晰可见。但让他毛骨悚然的是,照片里的镜面,不再是反射现实的影像,而是一片浑浊的、如同蒙着水汽的深灰色!在那片灰色的深处,隐约有两个模糊的、人形的暗影轮廓纠缠在一起!一个像是穿着白裙,另一个……轮廓竟有几分像李哲!
“砰!”陈远吓得手机差点脱手,他连连后退,撞翻了旁边的落地灯。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连滚爬爬地冲出了公寓,重重摔上门,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息。
那不是错觉!那镜子真的有问题!李哲的失踪,绝对和这面镜子有关!
陈远不敢独自处理这件事。他想起老家有个远房亲戚,据说懂些这方面的门道,人称“三爷”。他立刻拨通了电话,语无伦次地讲述了经过。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三爷沙哑的声音传来:“小子,你别碰那镜子,也别再一个人进去。照你说的……那可能不是普通的‘脏东西’,是成了气候的‘镜魇’,专吞人魂填己身。你等着,我明天一早就坐车过去。”
那一晚,陈远在朋友家辗转难眠,一闭眼就是镜中那两个模糊的暗影。
第二天下午,风尘仆仆的三爷到了。他是个干瘦的小老头,眼神却锐利得惊人。他没急着去公寓,而是先详细问了镜子的模样,特别是镜框花纹和镜面污渍的细节,又听了陈远关于照片和声音的叙述。
三爷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木框缠魂枝,镜面锁魄光,还有血怨痕……麻烦了,这是个老物件,里面怕是不止一个‘住客’了。它现在‘吃’了你表哥,正是需要消化、稳固的时候,也是它相对虚弱,但领域感最强的时候。冒然进去,打草惊蛇,你表哥的魂可能就真没了。”
“那怎么办?”陈远急了。
“得等。等个契机。”三爷眯着眼,“月晦之夜,阴气最盛,也是它力量外显,最容易露出破绽的时候。还有,需要一件能‘映真’而不‘显幻’的老物件当引子,看看里面到底什么光景。”
月晦之夜,就是三天后。
这三天,陈远如坐针毡。三爷则忙着准备东西:一包用红布裹着的、边缘磨得光滑的古老铜钱,一截据说浸过公鸡血的桃木楔,还有一面巴掌大、边缘破损的模糊铜镜。
第三天夜里,月黑风高。子时刚过,三爷和陈远再次来到了李哲的公寓门口。楼道里的声控灯似乎都变得昏暗不定。
三爷用备用的古铜镜对着门缝照了照,低声道:“阴气凝而不散,是这里了。进去后,跟紧我,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别回头,别答应,更别直视那面镜子超过三秒!”
陈远紧张地点点头。
三爷深吸一口气,用桃木楔在门板上虚划了几下,然后猛地推开了门!
门内的阴冷气息比上次更重,空气粘稠得让人呼吸困难。客厅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零星的路灯光线透入,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那面镜子,就静静地挂在墙上,在昏暗中像一个通往异世界的深渊入口。
三爷示意陈远待在门口玄关,自己则一步步缓缓走向客厅中央。他没看镜子,而是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突然,那细碎的、持续的刮擦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异常清晰,正是从镜子的方向传来!
三爷停下脚步,从怀中掏出那面小铜镜,调整角度,试图通过铜镜的反射去观察那面梳妆镜。
就在铜镜的光斑对上梳妆镜的瞬间——
“哐当!”
梳妆镜猛地一震!镜面不再是反射现实的昏暗客厅,而是像水面一样波动起来,泛起浑浊的灰色涟漪!镜框中那些藤蔓花纹仿佛活了过来,疯狂扭动!
一个尖锐、充满怨毒的女声,直接在他们脑海中炸响:“滚出去!”
与此同时,镜中的灰色涟漪里,猛地伸出了数只苍白、浮肿的手,疯狂地抓向三爷!而镜面左下角,那枚属于李哲的轮廓阴影,剧烈地抖动起来,似乎想挣扎,却被更多的灰暗雾气缠绕、拖拽!
三爷脸色一变,迅速将手中那串古铜钱撒向镜子前方,铜钱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仿佛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那些苍白的手触碰到铜钱上方的空气,像是被烫到一样缩了回去。
“孽障!还不放开生魂!”三爷厉声喝道,同时将手中的小铜镜对准镜中李哲的阴影,“陈远,喊你哥的名字!用你的阳气牵住他!”
陈远一个激灵,立刻用尽全身力气大喊:“李哲!哥!回来!快回来!”
镜中,李哲的阴影抖动得更加剧烈,轮廓似乎清晰了一瞬,他扭曲的脸上露出了极度痛苦和挣扎的神情!
“远……走……”一个极其微弱的、属于李哲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夹杂在女鬼的尖啸中传出。
那女鬼似乎被激怒了,镜面剧烈波动,整个房间的温度骤降,墙壁上开始凝结出霜花!更多的苍白手臂,连同着浓稠如墨的黑气,从镜中汹涌而出,冲向三爷和陈远!
“冥顽不灵!”三爷咬破指尖,将血珠抹在桃木楔上,猛地向前一掷!桃木楔带着破空声,直刺镜面!
“噗!”
仿佛刺入了某种坚韧的皮革。桃木楔钉在镜面上,镜面波纹荡漾,女鬼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那些手臂和黑气为之一滞。
就在这僵持的瞬间,三爷手中的小铜镜光芒一闪,镜中李哲的阴影仿佛被一股力量拉扯,猛地向外凸出了一部分!
“就是现在!”三爷对陈远吼道,“用你的血,抹在门框上!快!”
陈远不及多想,用钥匙划破手掌,将鲜血抹在玄关的门框上。一股灼热感传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暂时隔绝了。
几乎同时,三爷吐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灰败,但眼神却异常明亮。他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那小铜镜爆发出最后一道柔和却坚定的光芒,罩住了李哲几乎要脱离镜面的阴影。
“回来!”
嗡——!
一声低沉的震鸣过后,一切戛然而止。
梳妆镜停止了波动,恢复了普通镜子的模样,只是镜面上多了一道浅浅的裂纹,从桃木楔钉入的地方蔓延开。镜框上的花纹死气沉沉,那枚属于李哲的轮廓阴影,淡得几乎看不见了。
房间里的阴冷气息迅速消退,温度回升。只有满地狼藉和空气中淡淡的腥味,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三爷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陈远连忙上前扶住他。
“三爷,我哥他……”
三爷虚弱地指了指镜子旁边。地板上,一道极淡极淡的、几乎透明的虚影蜷缩在那里,轮廓依稀是李哲的模样,双目紧闭,仿佛陷入了沉睡。
“魂……抢回来了一部分……但受损太重……能不能醒,看他造化了……”三爷声音沙哑,“那镜魇……也被我暂时重创……封印了……但这镜子……不能留了……”
第二天,三爷不顾身体虚弱,亲自处理了那面镜子。他用厚厚的符纸层层包裹,又用浸满黑狗血的绳索捆紧,最后选择在正午阳气最盛时,于郊外寻了一处极阳之地,将其深深埋入地下,并布下简单的禁制。
李哲被送进了医院,身体指标一切正常,但就是昏迷不醒,成了植物人。医生说可能是某种罕见的脑损伤。
陈远知道不是。他每周都去医院看望表哥,跟他说话,希望有一天他能醒来。
那面镜子消失了,但阴影并未完全散去。陈远偶尔会在光滑的玻璃、甚至水面的倒影中,恍惚间似乎又看到那繁复的藤蔓花纹一闪而过。而医院里昏迷的李哲,在某个深夜,眼皮下的眼球,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仿佛在做一个漫长而挣扎的梦。
镜子的实体被封印了,但那源自人心恐惧和执念的“镜魇”,真的会就此彻底消失吗?或许,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等待着下一个凝视深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