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衡没有回头,她知道是谁。
这几天,贺斯年总是有意无意地出现在她周围,帮她干点重活,或者找些笨拙的话题。
贺斯年在她身边不远处坐下,学着她的样子看着湖面,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这里的晚霞……真好看。”
谢知衡“嗯”了一声,没接话。
又一阵沉默后,贺斯年似乎鼓足了勇气,问道:“你……还在为刀书记的话不高兴?”
谢知衡转过头,看向他。
夕阳的余晖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她的眼睛像两潭深水,看不清情绪。
“公安能不能把赵老四抓起来?”她突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贺斯年愣了一下,老实回答:“能抓,但好像……关不了太久。他也没造成实质伤害,估计批评教育,关几天就放了。而且……这里是这里。”
“嗬。”谢知衡冷哼一声,忽然又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知道之前那个造反的‘皇帝’判了多久吗?”
贺斯年来的时候,那个自称皇帝的土匪头和其党羽早已经被抓了,他没有亲眼见过抓人的场景,但他和村民关系处得不错,听说了后续。
“判得挺重,”他回忆着听来的消息,“好像是……无期?他那几个主要党羽也判了十几年。毕竟性质恶劣,搞封建复辟,还对抗政府。”只是他心里开始莫名紧张,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村支书太误事了,让我很恼火。”谢知衡话题再次陡然一转,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块石头投入贺斯年心湖,激起惊涛骇浪。
她说,“我得处理掉他。”
她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我需要你。”
贺斯年:“啊?你?处理村支书?我?”
他吓得差点从地上跳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处理”这个词,配上这个语气,古今中外只有一个意思!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谢知衡前几天端着猎枪、子弹擦着赵老四头皮飞过的冷厉画面,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她难道是要……要去杀了刀书记?或者策划什么暴力行动?她前脚刚威慑过赵老四,后脚就说要“处理”村支书……
这、这太吓人了!
看着他瞬间煞白的脸和不受控制微微发抖的身体,谢知衡疑惑地蹙眉:“你抖什么?”
“我……我……”贺斯年舌头打结,冷汗都下来了,“谢……谢知衡同志,你冷静点!违法乱纪的事情不能做啊!杀人是犯法的!是要坐牢的!为了刀福荣那种人,搭上你自己,不值得!”他几乎要语无伦次,就差上手抓她的肩膀,把眼前这个邪里邪气的谢知衡晃醒。
谢知衡看着他这副吓破了胆的样子,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误会了什么。
她有些无语,又觉得有点好笑,紧绷的心情反而奇异地松弛了一点点。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扶着额头,手腕上凸起的骨头随着笑意而颤抖:“你想哪儿去了?”
她顿了顿,迎着贺斯年惊疑不定的目光,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我是要你和我一起,参加即将召开的村干部选举。”
贺斯年彻底懵了:“选……选举?”
“嗯。”谢知衡重新将目光投向绚丽的湖面,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冷静,“我不是党员,按规定不能当村支书。但我知道你是党员。”
她侧头看他,“我要你参选,竞选队委会委员,最好能当上副村支书。刀福荣势力盘根错节,我们不指望一次性解决他,但必须要在队委会有我们的人,有能说话、能办事的位置。”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我自己,目标是村主任。虽然只是个村主任,权力有限,但只要运作得当,掌握了具体的生产安排和部分资源分配权,做事就能少很多掣肘。处理调戏妇女的流氓,豆科轮作,改善农具,推广更科学的种植方法……很多事才能推行下去。”
她的计划清晰、冷静,完全在规则之内,却又带着一种直指核心的锋芒。
贺斯年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她,大脑一片空白。
“我能行吗?”他下意识地问,声音干涩。
他只是一个搞物理研究的书呆子,来到这里,连摸牛瘤胃都能摸错边,让他去竞选村干部,跟刀福荣那样官场老油条斗?
“为什么不行?”谢知衡反问,语气笃定,“你是这里唯二有正规大学本科文凭的知青,知识分子身份,在老乡和部分干部眼里,本身就带着一点特别的尊重和关注。你这段时间表现也不错,随和,听话,肯干活,跟老乡和知青的关系都处得可以。这些就是你的资本。”
她观察了贺斯年一段时间,发现这个人虽然在自己面前显得青涩腼腆,甚至有些呆头呆脑,但在处理与老乡和其他干部的关系上,却有着意想不到的随和与灵活。他大学生的身份,在这个偏远寨子里本身就带有一种光环,加上他脾气好,没什么架子,乐于帮人写写算算,很快就在老乡和基层干部中积累了不少好人缘。连刀福荣见到他,也会客气地打声招呼。
她看着他,目光锐利,仿佛能洞察他所有的犹豫和胆怯:
“我需要你在台前,利用你的身份和亲和力,争取选票,牵制刀福荣。我负责具体的事情和必要的策略。我们合作,才有可能打破现在的僵局。”
她用上了“我们”这两个字。
其实需要对付刀福荣的只有她一个,但她得拉拢他。
她继续引诱道:“如果我们成功,你想做一些事也更方便,对吧。”
晚霞渐渐褪去色彩,天边只剩下最后一抹暗红。湖面的镜像世界也随之黯淡下来,贺斯年看着谢知衡在暮色中依旧明亮的眼睛,那里没有冲动,没有畏惧,只有一片沉静如水的决然。
他咽了口唾沫,感觉自己的心脏还在狂跳,但一种奇异的、被点燃的感觉,正慢慢压过最初的恐惧。他或许不行,但她行。他相信她。
“好。”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很清晰,“我帮你。”
谢知衡看着他,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那就开始准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