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商局的日子,比方东望预想的还要像一潭死水,而且是发臭的那种。
自从那天报到时的“下马威”之后,整整一周,方东望仿佛成了局里的“透明人”。没有文件批阅,没有会议通知,甚至连食堂打饭的大妈给他的红烧肉都要比别人少两块。那种无处不在的、黏糊糊的职场冷暴力,像是一张精心编织的网,试图困住这头刚从乡镇杀出来的“猛虎”。
但他那个位于走廊尽头、紧邻男厕所的办公室,却并不像外人想象的那样冷清凄惨。
午后的阳光透过那扇积满灰尘的窗户,斜斜地洒在斑驳的水泥地上。空气中虽然偶尔飘来隔壁厕所的异味,但更多的,是一种只有方东望能嗅到的“机遇”的味道。
下午三点,惯例的“放风”时间。
方东望手里捏着那个泡着枸杞的保温杯,踱步到了楼下大院角落里的收发室。
收发室只有五六平米,逼仄得像个鸽子笼,四周堆满了尚未分发的报刊、快递包裹以及各科室扔出来的废旧文件。就在这堆满“垃圾”的狭小空间里,坐着一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年轻人。
“将军,绝杀。”
方东望将手中的一枚红木棋子“车”,重重地拍在那张缺了一条腿的旧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坐在他对面的年轻人愣了一下。他有着一张苍白得近乎病态的脸,乱糟糟的头发像个鸟窝,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得像啤酒瓶底的黑框眼镜。此时,他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死死盯着棋盘,修长的手指悬在半空,最终无奈地垂下。
“方局,您的棋路太野了。”
年轻人推了推眼镜,苦笑着摇摇头,将手中的“帅”推倒认输,“看着是闲庭信步的大开大合,实则每一步都在算计人心。这招‘弃马陷车’,我竟然没看出来。”
这个年轻人叫林克。
在招商局所有人眼里,他就是一个沉默寡言、性格古怪的临时工保安。平时除了扫地、送报纸、帮那些女科员取快递,就是缩在这个鸽子笼里发呆。据说他是三年前因为“人才引进”政策来的,结果因为在一次饭局上不懂规矩,拒绝给黄大为挡酒,还当众指出了黄大为讲话稿里的逻辑错误,当场就被发配到了收发室,这一坐就是三年。
但在方东望的【望气之眼】中,这个林克却是另一番景象。
在这充满“粉饰之气”和“腐败霉气”的招商局大院里,唯独这个不起眼的收发室,始终笼罩着一团虽然微弱、却纯净得令人心悸的紫金色光芒。
那是“才气”。
而且不是普通的才气,那是隐隐带有“王佐之相”的顶级谋士气运!这股气运虽然被外界的灰尘压制着,像是一颗蒙尘的明珠,但其内核却坚韧无比,从未熄灭。
“不是我棋路野,是你太执着于‘理论最优解’。”
方东望从兜里掏出一包软中华,扔给林克一根。林克也不客气,熟练地接过来夹在耳朵上,动作透着一股与其外表不符的痞气。
“林克,说说吧。”方东望自己点上一根,在烟雾缭绕中眯起眼睛,“堂堂京大经济学硕士,当年的省高考理科状元,甚至还在华尔街那家着名投行实习过半年的天才,怎么就甘心窝在这个小县城里扫地?这一扫就是三年,你的心气儿呢?”
听到“华尔街”三个字,林克正在收拾棋子的手猛地一僵,几颗棋子滚落在地。
他猛地抬头,原本有些浑浊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死死盯着方东望:“方局,您调查我?”
“用不着调查。”
方东望指了指林克屁股底下垫着的那本全英文原版书——那是最新一期的《Nature Energy》(自然·能源),“这种世界顶级的学术期刊,全县能看懂的人不超过三个。再加上你刚才下棋时随口提到的博弈论模型……如果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我这个副局长也就不用干了。”
林克的眼神闪烁了几下,最终那股锐气慢慢散去,重新变回了那个颓废的保安。
“是又怎么样?”他自嘲地笑了笑,捡起地上的棋子,“在这里,学历就是废纸。他们不需要懂经济的,只需要懂怎么倒酒、怎么陪笑、怎么把那一堆狗屁不通的数据做成漂亮的ppt。我刚来那会儿也想干事,写了三万字的产业规划书,结果被黄大为当着全灭的面扔进了垃圾桶,说我‘书呆子’、‘不切实际’。呵,心气儿?早磨没了。”
“真的磨没了吗?”
方东望突然站起身,目光如炬,直视着林克的眼睛,“如果你真的认命了,为什么还要自费订阅这些昂贵的学术期刊?为什么你的床头还放着那本被翻烂了的《定位》?林克,你在等,你在等一个能看懂你的人,在等一个翻盘的机会。”
林克沉默了。他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棋子,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机会?”他低声喃喃,“在这个烂泥塘里,哪还有什么机会……”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方东望突然转身,目光越过林克的肩膀,精准地锁定了收发室角落里那个满满当当的废纸篓。
在那里,一股浓郁得近乎妖异的紫色气运,正像喷泉一样从一堆废纸里喷薄而出,直冲屋顶!这股紫气之强,甚至比林克头顶的才气还要耀眼十倍,带着一种吞噬一切、霸道无双的“独角兽”威压。
“那个是什么?”方东望指着废纸篓,声音因为极度的兴奋而微微有些颤抖。
林克回头看了一眼,随意地说道:“哦,那个啊。那是前天黄局长让人扔下来的垃圾。好像是一份什么企业的商业计划书,黄局长看了一眼标题就说是‘ppt造车’的骗子,让我拿去卖废纸。”
“拿给我。”方东望命令道。
林克虽然不解,但还是弯腰从那堆废纸里扒拉出一本沾了些茶渍和烟灰的厚厚文件,递给方东望。
方东望接过文件,就像接过了一把通往未来的钥匙。
封面上,一行黑体字赫然入目:
《关于在xx县投资建设高能镍钴锰三元锂电池前驱体材料及动力电池生产基地的可行性报告》
项目方名称:宁州时代新能源科技有限公司。
看到“宁州时代”这四个字,方东望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开始剧烈狂跳,撞击着胸腔。
在这个平行世界的时间节点上,现在的“宁州时代”还只是一家刚刚从母公司剥离出来、名不见经传的小企业。甚至在行业内,因为其创始人坚持激进的“三元锂”技术路线,被许多专家嘲笑为“疯子”,公司资金链也一度濒临断裂,正处于生死存亡的边缘。
但在方东望的“系统数据库”和前世记忆里,这家公司将在短短三年后,凭借一项革命性的电池材料技术突破,一举击败日韩巨头,成为全球最大的动力电池供应商,市值突破万亿大关!
这是未来的“宁王”!是真正的商业霸主!
而现在,这条未来的万亿巨龙,正被黄大为那个蠢货当成垃圾扔在废纸篓里!
“暴殄天物!简直是暴殄天物!”
方东望的手微微颤抖着翻开文件。
虽然上面有些污渍,但内容详实得令人发指。从全球锂电池市场分析,到技术路线对比,再到具体的产能规划和环保措施,每一个数据都经过了严谨的测算。
“林克,你看过这个吗?”方东望压抑着心中的狂喜,沉声问道。
“看过。”林克推了推眼镜,那种属于学霸的自信光芒再次在他眼中点燃,“虽然黄局长说是骗子,但我觉得这项目有搞头。甚至可以说,这是个天才的想法。他们提出的‘高镍低钴’配方,虽然现在良品率低,但理论能量密度能比现有产品提高30%。一旦量产工艺突破,这就是颠覆性的。”
说到专业领域,林克整个人都变了。他指着文件上的一张图表,语速飞快:“你看这里,他们的核心团队全是海归博士,技术底蕴很深。之所以现在到处碰壁,是因为前期投入太大,没人敢赌。但如果赌赢了……方局,这就是下一个万亿风口。”
“那你为什么不汇报?”
“汇报?”林克冷笑,“跟黄大为汇报?告诉他‘局长你错了,这是个金矿’?那我估计连这身皮都得被扒了,直接卷铺盖滚蛋。”
“跟我汇报。”
方东望猛地合上文件,那一瞬间,他身上的气势变了。不再是那个在厕所旁边喝茶的闲散副局长,而像是一个即将出征的统帅,带着一股令人臣服的霸气。
他把文件重重地拍在林克的那本英文书上。
“林克,你甘心一辈子在这儿扫地吗?”
“如果你信我,从今天开始,你就是这个项目的专职联络员。咱们绕过黄大为,绕过所有的繁文缛节,直接跟这家‘宁州时代’单线联系!”
林克看着方东望那双燃烧着野心的眼睛,那是一种他从未在任何领导脸上见过的光芒——那是对未来的绝对掌控,是对机遇的极致渴望。
沉寂了三年的热血,在他早已冷却的血管里重新沸腾起来。
“方局……您是认真的?这可是越级,是严重违纪。要是成了还好,要是黄了,或者被黄大为发现了,咱们俩都得完蛋。”
“规矩是给庸人定的。”
方东望嘴角勾起一抹狂傲的弧度,眼神睥睨,“只要把这只‘独角兽’抓住了,别说违纪,就算是把招商局的天捅个窟窿,谢安之书记也会亲自给咱们补上!甚至会给咱们披红挂彩!”
他伸出手,悬在半空,掌心向上。
“我方东望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这一仗,不仅是为了项目,更是为了咱们俩的尊严。敢不敢跟我赌一把大的?”
林克看着那只手。
那是一只干净、有力、充满了决断力的手。
他在收发室里看了三年的人来人往,看过无数张虚伪的面孔,但从未见过这样的一双眼睛,这样的一只手。
那是同类的召唤。
林克深吸一口气,扔掉手里的破扫帚,摘下那顶有些变形的保安帽,狠狠地摔在地上。
他伸出那只因为长期搬运包裹而有些粗糙的手,狠狠地握住了方东望。
“赌了!大不了……老子回家种地!”
紫气冲天。
在这一刻,方东望清晰地看到,林克头顶的那缕才气金光,与那份文件上的紫色财气瞬间交融在一起,化作一条张牙舞爪的紫色潜龙,在收发室狭小的空间里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咆哮。
班底,成了。
项目,有了。
接下来,就是等待那个“一飞冲天”的时机。
而那个时机,似乎来得比想象中更快,也更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