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任的那天早上，七里乡下起了蒙蒙细雨。
雨丝很细，像是给这片刚被翻动过的黄土地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纱。方东望只提了一个简单的帆布行李包，站在乡政府大院的门口，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栋灰扑扑的三层办公楼。
这栋楼里，有他熬过的夜，有他斗倒的贪官，也有他在烟雾缭绕中画出的黑龙岭蓝图。
“方乡长，真不让大家送送？”老张站在传达室门口，眼圈红红的，手里还捏着两个热乎的煮鸡蛋，“这大清早的，你也没吃早饭，带上路上吃。”
“不用了，悄悄地来，悄悄地走，别耽误大家工作。”方东望接过鸡蛋，揣进兜里，那种温热的感觉贴着大腿，一直暖到心里，“老张，财务室那把算盘该换了，我都听到珠子裂的声音了。新乡长来了，记得申请经费。”
“哎，哎！”老张抹了一把眼泪，拼命点头。
方东望笑了笑，转身走向大院门口。
他原本打算坐乡里的那辆破桑塔纳去县城报到，但还没出大门，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雨雾中，大门外的马路上，黑压压地站满了人。
没有喧哗，没有敲锣打鼓，只有几百双眼睛，在细雨中静静地注视着他。那是赵家庄的村民，是李家坳的猎户，还有街上卖早点的王大婶，修鞋的刘大爷……
人群最前面，是几个年轻力壮的后生，高高举着一把伞。
那不是一把普通的伞。
那是一把用百家布拼凑起来的、硕大无比的“万民伞”。红的、蓝的、碎花的、粗布的……每一块布料都不一样，针脚也参差不齐，有的甚至是用麻绳缝的。但这把伞撑开在那里，就像是一朵在黄土地上盛开的、最绚烂的花。
在伞盖的顶端，用金色的丝线歪歪扭扭地绣着四个大字：
【造福一方】
方东望的脚步顿住了。
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酸涩得发疼。他在官场摸爬滚打，见过不少所谓的“送行大场面”，但他知道，那些大多是组织安排的，或者是利益交换的产物。
但这把伞不一样。
【系统提示：检测到高纯度‘功德愿力’汇聚！】
【物品名称：百家万民伞。】
【属性：民心所向，万邪不侵。】
【气运反馈：宿主官运声望值大幅提升，获得被动技能‘民心护体’（在管辖范围内，气运抗性提升50%，小人难近身）。】
在方东望的【望气之眼】中，这把破旧的布伞此刻正散发着一种柔和却坚韧无比的金色光芒。那光芒驱散了周围阴冷的雨雾，将每一个村民的脸庞都照得温暖而生动。
每一块补丁，都是一份沉甸甸的人心。
“方乡长，俺们也没啥值钱的东西。”
那个曾经想用铁锹拍方东望、现在却一脸憨厚的赵二狗，搓着手走上前，“这伞是村里大娘们连夜缝的。老族长说了，你是替俺们挡了灾的好官，你去县里当大官了，俺们没别的本事，就送这把伞，希望能替你挡挡路上的风雨。”
“是啊，方乡长，常回来看看！”
“到了县里别忘了咱们黑龙岭的老少爷们！”
人群开始骚动，有人把自家树上刚摘的枣子往方东望手里塞，有人递过来纳好的鞋垫。
方东望深吸一口气，将那个帆布包放在湿漉漉的地上。
他没有说话，而是整了整衣冠，对着这把万民伞，对着这群满身泥土气息的百姓，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躬，足足保持了十秒。
“各位乡亲，这伞我收下了。”方东望直起腰，眼眶微红，声音却铿锵有力，“但这伞太重，我方东望何德何能敢独占？这伞就留在乡政府的荣誉室里！让以后的每一任乡长都看看，什么是老百姓的期待，什么是头顶上的天！”
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夹杂着不少抽泣声。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的引擎轰鸣声穿透雨幕传来。
一辆黑色的奔驰大G越野车像一头野兽般撕开雨雾，稳稳地停在了方东望身边。车轮溅起的泥水在距离方东望裤脚一厘米的地方神奇地落下，显示出驾驶者精湛的车技。
车窗降下，露出沈若云那张戴着墨镜的精致脸庞。
“方大乡长，这煽情的戏码演完了吗？”
沈若云摘下墨镜，那双好看的丹凤眼里带着一丝调侃，但更多的是一种欣赏，“演完了就上车。要是再晚点，你那个新局长恐怕就要给你记个‘迟到早退’的处分了。”
方东望愣了一下：“沈总？你怎么来了？”
“顺路。”沈若云言简意赅，虽然谁都知道从省城去县城根本不顺路经过七里乡，“怎么，怕我把你卖了？放心，虽然你现在身价涨了，但在我这儿，还是一笔待开发的潜力股。上车！”
方东望苦笑一声，在村民们惊讶和八卦的目光中，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上去。
“好家伙，那是沈大老板的车啊！”
“看来咱们方乡长上面有人啊……”
在村民们的议论声中，黑色越野车发出一声咆哮，绝尘而去。
车内，并没有方东望想象中的烟草味，反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冷冽木质香水味，和沈若云给人的感觉一样，高级、疏离，却又让人忍不住想探究。
“把这换上。”
沈若云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从后座抓过一个精致的西装防尘袋，扔到方东望怀里。
“这是什么？”
“战袍。”沈若云目视前方，那双涂着深红指甲油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方向盘，“你去的是招商局，那是全县最讲究‘门面’的地方。你穿这一身几十块钱的地摊货去报到，那个势利眼的门卫都能把你拦在外面。更别说你那个新上司黄大为了。”
方东望打开袋子，是一套剪裁考究的深蓝色定制西装，面料摸上去如流水般顺滑。领带、衬衫、甚至袖扣都一应俱全。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
“算我借你的。”沈若云打断了他，“以后你可以用黑龙岭的项目利润来还，或者……肉偿也行。”
方东望差点被口水呛到。他侧过头看着这个女人，却发现她脸上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依然是一副冷艳霸总的模样。
“说说那个黄大为吧。”方东望聪明地转移了话题。
沈若云嘴角微勾，似乎对他这个反应很满意。
“黄大为，外号‘黄跑跑’，又叫‘笑面虎’。”
沈若云的声音变得冷淡了几分，“这个人能力平平，但那一手‘太极推手’玩得炉火纯青。招商局这几年虽然没什么大项目，但他总能把数据做得花团锦簇。更重要的是，他是周道明的铁杆心腹，是周家在县里敛财的重要白手套之一。”
“你去招商局，名为升迁，实为流放。”
沈若云转过头，深深地看了方东望一眼，“周道明把你放在那儿，就是要借黄大为的手，把你慢慢磨死。把你架空，让你变成一个只会喝茶看报的废人，或者……给你设个局，让你身败名裂。”
“我知道。”方东望平静地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但这狼窝，总得有人去捅一捅。”
“我就喜欢你这股子不要命的劲儿。”沈若云轻笑一声，突然一脚油门踩到底。
车子在公路上飞驰，即将进入县城地界。
远远地，方东望看到了那栋矗立在开发区边缘的招商局大楼。
那是一栋造型颇为现代化的玻璃幕墙建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显得气派非凡。
但在方东望的【望气之眼】中，那栋大楼的景象却截然不同。
大楼的上空，并没有那种代表财源广进的金色或紫色气运，反而笼罩着一层虚浮的、如同胭脂粉黛般的粉色雾气。
那不是桃花运，那是“粉饰太平”的虚假繁荣之气。
而在那粉色雾气之下，隐隐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灰黑色霉气，像是下水道里的污泥。那是长期的腐败、权钱交易和不作为滋生出的恶臭。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方东望低声评价道。
“什么？”沈若云没听清。
“没什么。”方东望收回目光，手指轻轻抚摸着那套西装冰凉的面料，“沈总，就在前面路口放我下来吧。太高调了不好。”
“行。”沈若云也不废话，一脚刹车停在路边。
方东望下车，提着行李和西装，站在路边。
“方东望。”沈若云降下车窗，最后说了一句，“如果在里面撑不下去了，给我打电话。我虽然不是官场中人，但要在县里保个人，还是做得到的。”
“谢了。”方东望摆了摆手，“不过我想，应该不用。”
看着越野车远去，方东望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不远处的公厕。
十分钟后。
当他再次走出来时，已经换上了那套剪裁得体的深蓝色西装。原本略显青涩的乡镇干部气质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挺拔、锐利、如同出鞘利剑般的精英气场。
他整理了一下领带，看着那栋散发着“粉饰之气”的大楼，迈出了坚定的步伐。
招商局，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