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秋夜总带着草药的清苦气。医药局书房的窗棂敞着，晚风卷着院角艾草的香气飘进来，落在案上摊开的厚厚册页上——那是林玥熬了三晚写就的《医官考核章程（草案）》，纸页边缘被炭笔涂画得密密麻麻，连页脚都写满了补充注解。
“王妃，这是各州医馆报上来的医官名单，”半夏端着盏温热的菊花茶进来，把名册轻轻放在案角，“您让统计的‘护生露使用差错率’也整理好了，上个月青州医馆出了两起配药失误，都是因为医官没按规程稀释。”
林玥头也没抬，指尖捏着炭笔在“考核内容”那栏画了个圈，声音带着点疲惫却依旧清亮：“把青州的失误记录找给我，我得写进‘过失追责’里——考核不能只看本事，还得看责任心，配药差一分，可能就害了一条命。”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眼前的字渐渐有些模糊，这三天她几乎没合过眼，白天要去流民棚巡诊，晚上就扎在书房里，从医官的选拔标准到日常考勤，再到过失惩处，一点点把零散的想法拼成完整的章程。
“您歇会儿吧，”半夏把茶盏往她手边推了推，“王爷刚才让人来问，说驿站炖了您爱吃的银耳羹，让您忙完了过去。”
“再等等，把‘应急处置考核’这部分写完就去。”林玥说着，忽然停笔，转头看向门口——书房的门帘被轻轻掀开，萧天奕的身影逆着廊下的灯笼光走进来，身上还带着点军营的风尘，肩甲上沾了片干枯的槐叶，显然是刚从城外练兵场过来。
“还在写？”他走至案边，目光扫过册页上密密麻麻的字迹，指尖轻轻碰了碰纸页边缘——那里被林玥反复摩挲，已经泛了毛边。“刚才听半夏说，你从昨儿晚饭后就没离开过书房？”
林玥这才惊觉天已经黑透了，窗外廊下的灯笼都亮了起来。她放下炭笔，伸了个懒腰，后腰传来一阵酸胀：“不知不觉就忘了时间。你看这个，”她把章程往他面前推了推，眼里带着点期待，“我把考核分成了‘理论’‘实操’‘应急’三项，理论考草药知识和医理，实操考护生露配制和外伤处理，应急就模拟突发疫情，这样选出来的医官才顶用。”
萧天奕俯身细看，指尖落在“实操考核占比60%”那行字上，眉头轻轻动了动：“北境不比中原，医官最要紧的是能动手——去年冬天流民棚爆发风寒，多少医官就是因为只会背医书，连护生露的蒸馏火候都掌握不好。”他抬头看向林玥，眼底满是认同，“你把实操占比提这么高，合情合理。”
正说着，书房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是医药局的老医官张大夫。他手里攥着个布包，进门时有些局促地搓着手：“林总领，萧王爷，老臣贸然过来，是想跟您说说考核的事——咱们北境有些老医官，医术好、百姓信，但不认字，要是考理论，怕是过不了关……”
林玥心里一动，她倒真没考虑到这点。北境多的是像张大夫这样的“土医”，没读过正经医书，却凭着几十年的经验治好过不少人，要是因为理论考核把他们刷下去，实在可惜。“张大夫您说得对，”她立刻把章程翻到“破格条款”那页，拿起炭笔添了两行，“您看这样行不行？对从业满十年、有三次以上‘百姓举荐’的老医官，理论考核可以免试，只考实操和应急，您觉得如何？”
张大夫眼睛一亮，连忙点头：“这样好！这样好！老臣替那些老伙计谢谢您，林总领真是体恤咱们北境的实情！”他又说了几句关于考核时间的建议，才带着笑意离开。
看着张大夫的背影，萧天奕伸手揉了揉林玥的发顶，声音里带着点笑意：“刚还觉得你这章程太严，现在倒觉得心软——知道替老医官着想，比那些只认条文的京官强多了。”
“章程是死的，人是活的，”林玥靠在椅背上，端起菊花茶喝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我制定考核，是为了选能给百姓看病的医官，不是为了刷掉好人。”她忽然想起刚到北境时，张大夫用土方子救了个高烧昏迷的孩子，当时她还跟张大夫请教过草药配伍，那些没写在医书里的经验，比任何理论都珍贵。
萧天奕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拿起案上的章程细细翻看，偶尔会指着某条提出建议：“‘日常考勤’这里，可以加一条‘巡诊次数要求’——医官不能总待在医馆里，得常去偏远村落，那些地方的百姓最缺医少药。”他顿了顿，指尖划过“奖惩制度”，“还有奖励，不能只给银子，对做得好的医官，可以授予‘惠民医令’，让各州府张贴表彰，这样既能鼓舞他们，也能让百姓知道谁是好医官。”
林玥眼睛一亮，连忙拿起炭笔把他的建议添上，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这个好！百姓的认可比银子管用，上次流民棚的王医官就是因为救了太多人，百姓自发给他送了块‘仁心济世’的匾额，他高兴了好几天。”
两人凑在一盏灯下，你一言我一语地完善章程。萧天奕熟悉北境的军政民情，总能从实际出发提出补充；林玥懂医术懂医官的难处，能平衡考核的严格与人性化。不知不觉间，窗外的月色已经爬得很高，院角的艾草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银辉，书房里的烛火跳了又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摊开的册页上。
“终于差不多了！”林玥放下炭笔，长长舒了口气，伸手捶了捶发酸的腰。章程的最后一页已经写满了，从考核周期（每季度一次）到晋升通道（三年无过失可升一级），再到跨州调配规则，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她拿起章程，借着烛火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这不仅是一本考核章程，更是她心里“北境医疗体系”的第一块砖。
“饿了吧？”萧天奕站起身，伸手把她拉起来，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手，下意识攥紧了些，“驿站的银耳羹应该还热着，我陪你过去？”
林玥摇摇头，目光落在窗外的月色上：“不想去驿站了，陪我在院里走会儿吧，吹吹风也清醒。”
萧天奕点头应下，牵着她的手走出书房。医药局的庭院不大，却种满了各种草药，除了艾草，还有墙角的金银花、廊下的薄荷，晚风一吹，满院都是清苦又安心的味道。两人沿着青砖铺就的小径慢慢走，月光落在他们身上，像撒了层薄霜。
“你说，等这章程推行开，北境的医官会不会越来越好？”林玥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了月光，“到时候每个州县都有合格的医官，每个村落都能买到护生露，百姓再也不用因为一点小病就等死……”
萧天奕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月光把她的眼睛照得亮闪闪的，像盛着星星。他伸手轻轻拂掉她发间沾着的一片槐叶，指尖蹭过她的耳廓，带着点暖意：“会的。因为有你在——你把百姓放在心里，把医术当成救人的本事，比那些只想着升官发财的官员强百倍。”他顿了顿，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沙哑，握着她的手也紧了些，“玥儿，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林玥心里一动，抬头看他，正好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映着月光，也映着她的影子，满是她从未见过的认真与紧张。
“北境的战乱差不多平了，医药局的章程也定了，护生露的推广也上了正轨，”萧天奕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声音一字一句，格外清晰，“我想说……等北境彻底稳定下来，我们就成婚，好不好？”
林玥猛地愣住，眼里的光亮瞬间凝住，连呼吸都忘了。她看着萧天奕的眼睛，那里面满是期待，还有点不易察觉的忐忑——这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在朝堂上从容不迫的靖王，此刻竟像个怕被拒绝的少年。
“我知道，婚礼或许不能像京城王公那样盛大，”萧天奕见她不说话，连忙补充，语气里多了些急切，“但我会让北境的百姓都知道，你是我萧天奕唯一的王妃。我会给你建一座能看见草原的院子，院里种满你喜欢的草药，以后你想研发新药，我就给你建最好的工坊；你想巡诊，我就陪你走遍北境的每个村落……玥儿，我想跟你一起守着这片土地，守着彼此，好不好？”
泪水忽然从林玥的眼眶里涌出来，不是难过，是满心的欢喜与安稳。她想起第一次在听风苑见到他时，他穿着玄色铠甲，眼神冷得像冰；想起在黑风寨外，他浑身浴血却第一时间把她护在怀里；想起这些日子，他陪着她熬通宵改章程，陪着她去流民棚看病人，陪着她面对太医院的质疑……原来所有的温柔与守护，早就藏在日复一日的相处里。
她用力点头，声音带着哭腔却格外坚定：“好！”
萧天奕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他伸手把她紧紧抱进怀里，力道大得像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月光落在他们相拥的身影上，院角的艾草轻轻晃动，晚风里仿佛都多了些甜意。他低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呼吸扫过她的耳廓，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还怕你会拒绝……怕我给不了你最好的。”
“你给我的，就是最好的，”林玥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眼泪蹭在他的衣襟上，“有你在，有北境的百姓在，有我们一起建的医药局在，这样就够了。”她抬头，在他唇角轻轻吻了一下，月光下，她的眼睛亮得像星星，“不过，婚礼不用太铺张，但我想让百姓都来，我想告诉他们，以后我不仅是医药局的总领，也是他们的靖王妃，我会跟你一起，守着他们好好过日子。”
萧天奕笑着点头，低头吻住她的唇。这个吻没有战场后的急切，没有书房里的克制，只有满溢的温柔与郑重，像月光一样，轻轻裹住彼此。晚风卷着草药的香气，在庭院里打着旋，廊下的灯笼轻轻摇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贴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不知过了多久，萧天奕才松开她，伸手替她擦掉脸上的泪痕，指尖带着薄茧却格外轻柔：“冷不冷？风大了，我们回去吧。”他牵着她的手往书房走，脚步比来时慢了些，像是在细细品味此刻的安稳。
“对了，”林玥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他，眼里带着点笑意，“成婚以后，你得跟我学认草药——要是以后我不在，你至少能分清护生露和毒药。”
萧天奕笑着点头，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好，你教我认草药，我教你骑马射箭，以后我们一起在草原上跑，累了就坐在草地上，看太阳落山。”
月光下，两人的对话被晚风送得很远，落在院角的艾草上，落在书房的章程册页上，也落在北境这片他们共同守护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