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清明祭
清明前的雨下了整夜,当铺门槛上的笛符刻痕被雨水浸得发胀,在青石板上洇出淡淡的红,像极了合欢花瓣的颜色。林小满正将新绣的帕子叠进竹篮,帕上绣着的双花押沾着露水,贴在指尖竟有些发烫——是柳溪昨夜赶绣的,说婉丫头托梦要这个当祭品。
周砚笛背着个藤筐从后院进来,筐里装着三碗刚蒸好的青团,艾草香混着豆沙甜漫开来。“按张大爷说的方子做的,”他拿起一碗递给林小满,“里面掺了点合欢花粉,他说婉丫头小时候最爱吃这个,总缠着他娘要。”
青团的热气里,隐约浮着个小小的红衣身影,正踮脚往碗里看,辫子上的红绳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绳结与帕子上的双花押严丝合缝。柳溪刚要伸手去碰,身影就化作雾气散了,只在青团上留下个淡淡的指印,像颗小小的红豆。
往槐树下走时,雨丝斜斜地织着,青石板上的水洼里,映着三个并排的影子,影子旁边还跟着个小小的轮廓,穿着红衣,手里举着支迷你的骨笛。林小满故意放慢脚步,那影子也跟着慢下来,踩过水洼时,溅起的水花里竟浮出片合欢花瓣。
“她是在等咱们呢。”林小满笑着把帕子铺在埋酒的土堆上,帕角的金线立刻吸了雨水,在泥地上画出串铃铛图案,与合欢苗上挂着的青铜铃铛一模一样。周砚笛将青团摆成三角形,刚点燃香,香灰就突然往一个方向倒,在地上拼出个“柳”字。
“是柳外婆也来了。”柳溪掏出那支乳牙做的骨笛,放在帕子中央,“昨夜梦见她俩在槐树下分麦芽糖,说清明要听新曲子。”她刚说完,骨笛就自己滚了滚,笛孔对准林小满手里的竹笛,像在催她吹奏。
笛音响起时,雨突然停了,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合欢苗上,两朵并蒂花竟同时绽开,粉白色的花瓣上沾着雨珠,在风里轻轻摇晃,像在跟着调子点头。林小满吹到一半,突然听见阵极细的和声,像两个小姑娘在跟着哼唱,调子与五十年前柳婉教妹妹的童谣一模一样。
赵德提着个布包赶来时,裤脚沾满了泥,包里是件浆洗得发白的小袄,领口绣着半朵合欢花——正是从族长遗物里找着的那件。“昨夜翻箱倒柜找着的,”他的声音有些发颤,“袖口的笛符沾了雨水,竟显出‘回家’二字,是婉丫头的笔迹。”
他把小袄铺在土堆旁,刚摆好,就见花瓣纷纷扬扬落下,在袄面上拼出朵完整的合欢花,花心嵌着粒红豆,正是周砚笛买的那种。林小满忽然发现,红豆的纹路里藏着个极小的“婉”字,与玉佩上的刻痕分毫不差。
“快看那酒坛!”周砚笛指着埋酒的地方,土堆突然微微隆起,红布下渗出点淡红色的酒液,在地上画出个圆,圆里浮着两个牵手的人影,一个穿红衣,一个梳麻花辫,正对着众人笑。
柳溪的眼泪掉在地上,砸起的泥点里,竟映出柳家老宅的模样:院角的老槐树下,两个小姑娘正埋麦芽糖,穿红衣的那个抢了半块,塞进口袋时沾了点糖渣,在衣襟上画出个小小的笛符——正是小袄领口的那半朵。
“她们一直都在。”林小满握紧竹笛,笛身传来熟悉的震颤,像有人在说“别难过”。她忽然明白,所谓祭祀,从不是单方面的怀念,而是那些被时光藏起来的人,在借着风、借着雨、借着花开的声音,悄悄回应。
香燃尽时,赵德把族长日记从土里挖出来,最后一页的“团圆”二字上,竟落了片新鲜的合欢花瓣,花瓣的根蒂处,缠着根极细的红绳,绳结与婉丫头辫子上的一模一样。“他也该安心了。”赵德把日记重新埋好,上面压了块刻着“长乐”的石头——是从族长酒壶上敲下来的碎片。
往回走时,雨又下了起来,这次的雨丝里带着合欢花的甜。林小满回头望,看见槐树下的红布帕被风吹得轻轻晃,像有人在挥手告别,青铜铃铛发出“叮铃”的脆响,调子正好合上竹笛的余韵。
当铺的灶上,还温着剩下的合欢酒,酒香混着艾草香漫出窗棂。林小满倒了三杯酒,摆在柜台上,杯沿的浮沫里,浮着三个小小的花押,正是她和周砚笛、柳溪的印记。“敬日子。”她举起杯子,对着空处笑了笑。
周砚笛碰了碰她的杯沿,酒液晃出的涟漪里,映着后院的合欢树,枝桠上的铃铛还在轻响,像有人在说:“明年清明,带新酿的酒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