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快步回到住处,准备写布告。他坐在案前沉思良久,开始展纸准备磨墨。
“此事再不能拖了。”李岩自言自语。
潭英却已经帮忙磨墨了,她好奇地看着李岩,看看他是到底如何行事,凭借什么去施展他的抱负。
只见布告如下
大顺军英霍山区安民垦荒令
谕英霍山区村寨乡民:
盖闻王政之要,首在安民。大顺吊民伐罪,欲使四野无饿殍,闾阎有炊烟。今者,天下纷扰,民生凋敝,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者众,百姓易子而食,贫者卖妻鬻女。本将李岩,承天意,顺民心,欲行计口授田与减租减息之策,以纾民困,以固根本。兹布告如下:
一曰均田平赋。凡无主荒田,尽归官廪。官绅田亩佃户耕之,岁入三成以为租。主家纳粮税什一,抗税欺瞒者,倍罚其税,重者刑之,以儆效尤。
二曰计口授田。凡无田地,贫无立锥,孤苦无依者,依丁册授荒田,十载不易。永禁私相授受,违者没入官籍。所授田亩岁输三成,贫户借牛种者,种子以来岁所获偿之,毋取息。借犁铧畜力者,以工役偿。
三曰劝课农桑。自垦荒莱者,永为世业,七载免赋,期满岁征什一。能制新器、得良法者,旌表其功,厚赏以酬。
四曰禁绝暴敛。私债月息毋逾三分,违者没其本。敢有通租逼命,以人命论。
五曰兵农合一。各营将士,非战之时,垦荒自给,勿扰乡民。
凡我赤子,各安生业。有能归乡复业者,田畴屋舍俱保无虞。若奸猾豪强,阳奉阴违,军法不宥!
隆武元年 八月 十五日
大顺营田总制府
李岩采用明隆武年号而不是大顺年号,其意仍然是为了联明抗清,使百姓易于接受。
布告写好,叫人抄录数百份,分别派人送往各个山寨及街衢、十字路口和人员密集往来之所张贴。
李岩另抄发了两份派人送往蕲黄两地给白旺和袁宗第知悉。告诉他们已经率先在大别山区实行了田地改革。
政策已经定下了,接着就是施行的问题。李岩决心大刀阔斧地向那些官绅地主开刀,掀起一片蕲黄山寨的改革浪潮。即使逼得一些山寨反叛也在所不惜,正好乘那几个暗中勾结满清的山寨起来兴风作浪,把他们一举歼灭。
布告一出,各大山寨一片哗然,反应强烈。就像是一个大石头扔进了水塘里。尤其是山寨寨主和各大官绅阶级和地主豪强。此举无疑对他们的利益有很大的损害。
无地的贫民和佃户等则奔走相告,拍手叫好。纷纷庆贺翻身之日或已经到来。许多人欢喜得夜不能寐,醒来又怀疑这一切是不是真的。
布告贴在墙上过后的那几天,山寨里的乡民不论是赶集还是在田地里,都四下谈论这件事。
许多贫苦的农民不认识字,却要抓住认字的人,要他们一个字一个字地将布告上的内容念给他们听。
一直等到听完了很久,还喃喃自语,“这……这会是真的吗?千古未有呀……”
更多的人则是观望怀疑,对大顺军怀着警惕和不安。布告的发布也公开了蕲黄山寨官军的身份。
原来就有许多人暗底下怀疑李岩等诸人的真实身份,现在才终于得到证实。有很多山寨原本就对大顺军怀有很深的戒心,害怕会被吞并。他们早就听闻了大顺军专门拷掠官绅,手法惨酷。
现在才知道原来所谓的明朝官军竟是流贼,岂能甘为人下?
蕲黄四十八寨,大概分三种,一种是缙绅豪强,立寨自保,这些人或有家人在朝中世代为官,或读书人考取功名者,这类人不忘前朝皇恩,以遗民自居。第二种是地主土豪,或世代经商兼有田地,与官府没有多大关系,朝廷对他们来说是山高皇帝远,换哪个朝代对他们而言都是一样,只要他们可以保住现有的财产和地位,他们就拥护新朝。还有一种是土寇山贼据寨抗捕,藐视朝廷,不管是明朝还是清朝。这些人天生反对官府。
袁宗第和白旺收到李岩的布告及塘报,知道了蕲黄山寨正在推行的改革,既有为之忧虑,又佩服李岩的雄才大略。
有一些山寨看到终于要对他们动刀子了,马上就坐不住了,底下暗流涌动。还有一些山寨,比如岩垌寨、屏风寨、泉华寨和司空寨等,早与清军勾结,便想借此人心不服之时,阴谋叛乱,都蠢蠢欲动。暗自加强了联络清军,准备里通外合。
一日,李岩饶有兴致地走出白云寨。和潭英、王四、李新等人去到田间地头,想看看终日在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粗布麻衣的贫苦农民,他们是怎样看待这份布告的。
他们来到了上次到过的岩垌寨外面的广阔田野。虽然现在并不是农忙时候,稻禾和小麦还有个把来月就要收割了。但是田地里还是有很多人在田间地头忙碌着。
有的在种其他的农作物,勤劳的农民,几乎将每一个角落都不落下,种上了能填饱肚子的各种瓜果蔬菜。
碰巧,看到了佃农刘三有。他还是像上次一样,戴着一顶棕叶做的破斗苙。正弯着腰在田里劳作。
王四远远地看见了,用手一指道:“你们快看,那不是刘老汉吗?我们还去过他家里,他有一个儿子当了闯军,十年未归。”
李岩说道:“对对对,上次他还让我们帮他寻找他儿子。王四,你帮他找了没有。”
王四猛地想起,“哎呦”,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说道:“我竟然把这事给忘了,这叫我……叫我怎么面对刘老汉,等下他问起来,我该怎么说呢?”
李新也说道:“我也忘了。平日那样忙,尤其是军师,根本没有闲暇时间。谁还会记得这事。”
李岩有些生气,自怨自艾地说道:“受人之托,却不忠于人事,何况他要找的人是我们闯军里的将士,我们怎么能忘了呢?实在不应该。”
潭英一脸懵逼,不知道他们急赤白脸地在说什么。
她问道:“怎么啦?这老头你们认识吗?他托你们什么事,你们没办成才这样着急?”
王四细细和潭英说了一番。潭英却咯咯笑道:“看把你们给急的,忘了就忘了呗,我看,忘了是好事,不见得是坏事。”
李岩质问道:“为何这样说,人家老汉思子心切,我们怎能无动于衷?”
潭英说:“你们想一下,这刘老汉的儿子出外当投了闯军,十年未归。而你们闯军呢……”潭英欲言又止。
停了停,继续说道:“我看也是凶多吉少,假如真的查到了,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你们告不告诉他真相呢?告诉他,那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彻底地击垮了支撑他活下去的最后一点希望,不告诉他呢,那你们就是欺骗他。”
李岩懂得了潭英的意思,也觉有理。但是却更加感伤了。摇摇头,不自觉地吟道: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
潭英用充满柔情的目光看着李岩。他听懂了这句诗的意思。王四和李新都不懂。
他们走近了刘老汉跟前。这才看清,他原来在给几畦芋头锄草。
李岩开口问道:“刘大爷,您还记得我吗?”
刘三有抬起头,睁大眼睛将李岩等人从头到脚细细看了一遍。突然激动地指着李岩说道:“嘿,你不就是那李李……”
“李岩。”李岩接口道。
“啊,对对对!我这老眼昏花。你们怎么会来这?”
李岩讲明了来意。
刘老汉恍然大悟道:“哦,你就是那大顺军师李岩。好啊,你们是大人物,老汉哪能认识你们真是三生有幸。”
李岩随即问起他对大顺军的布告怎么看,有什么意见。
只见刘老汉突然竖起拇指,赞叹道:“好啊,我吃这么老从来没见过这样替穷苦百姓着想的官家。”
但是话锋一转,他又有些疑虑,“好是好,要是真能搞得通是真好。但是我看难。”
他连忙左右看了一下低声道:“你们知道吗?布告帖到岩垌寨还没有一天,就让那刘寨主派人给撕了。”
李岩知道,肯定会有不少人反对。这些都在意料之中。
李岩沉思了一会道:“千百年来都难以实现的事,岂会这样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