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深夜,三更天时。李岩才完成布防,忙碌了两天两夜,还不敢解衣睡下,带着陈德和李新以及亲兵随从,去巡视各城墙段。清军还没有正式攻城。今天清晨,只在城外发现大量的清军骑兵,探马营的游骑已经和清军骑兵交上了手,探马营的骑兵没敢恋战,和他们缠斗了几个回合就撤兵回城了。清军骑兵四处游击,已经切断了城内和城外各地的联系。
李岩等人来到东南城墙段,这里城外地势开阔平坦,比较适合于军队展开,清军攻城极有可能从这里主攻。城外的房屋已经拆除 ,木材瓦砾都运到城墙上用来守城,防止清军拆了来攻城。阻碍视野的树木也已经伐倒。现在视野非常开阔。李岩对刘芳亮等将领的作为非常赞赏,他们的准备工作非常坚决果断。刘芳亮正在看望守城的士兵,因为战斗还没有正式打响,在城墙上的士兵还不多,大家坐在墙根下休息。有的三三两两在聊天。李岩等人来到刘芳亮跟前,问道:“明远,你们这里可能是清虏的主攻方向,你们的压力比较大,准备得怎么样了,心里有把握吗?”
刘芳亮等人看到李岩到来,赶紧来迎,拱手道:“我们也意识到敌人很可能从这里进攻,我们已经全力做了准备,各项工作基本完成,不知还有什么纰漏,林泉你来看看给我们指正。”
李岩说:“你们准备得很好,将士们都辛苦了,你们的担子比较重,守城的时候一定不要平均分散兵力,要把兵力集中起来,机动灵活地使用。如果战情紧急,我会调配人马过来驰援。现在要让将士们休息好,保持好体力,才能以逸待劳,迎击清虏。”
刘芳亮笑笑说:“我刘芳亮征战沙场十几年,从十几岁就开始跟着闯王造反到如今,生死早已经置之度外,大丈夫只求战死沙场,何必马革裹尸还。”
李岩拍拍他的肩膀:“我要你们好好的都活着。为大将者,每临战阵,要有必死的决心,要有必胜的信念。在战场上要藐视敌人,在战略上要重视敌人。”
刘芳亮心领神会,点点头说:“受教了”。李岩握住刘芳亮的手:“我们共同战斗,与蕲州城共存亡。”
李岩看到张鼐正在指挥火器营排列火炮,拖拽厚重的炮管,非常吃力,大多已经布置好了,剩下的是一些重型的炮。这时候的炮战还没有掌握曲射的方法,只会面对面中门对狙。也谈不上什么观瞄测距。李岩招呼随从所有人一起帮忙。将一门炮推上了城墙。李岩对张鼐说道:“人手够吗?还有多少门炮没有推上城?如果人手不够可以从其他营调人来帮忙。”
张鼐笑着回道:“还剩这几门重炮了,其余的已经布置妥当,我们的人手足够。军师,你来看看,我们的火炮阵型是否妥当?”
李岩环视了一遍,说:“我从东南门走来,看到火炮还是相当地稀疏,火力不够,怎么面对清虏的攻城和红夷大炮?”
张鼐面有难色,委屈的说:“我们的火炮太少了,真正有威力的大炮就更少,蕲州城防又长,处处都要设防,没办法将炮集中,四面分散就会显得稀薄。”
李岩沉思了一下,说:“清虏的攻城必有重点,不可能四面环攻,而是必定择几要点作佯攻和主攻。我们要因敌情而变,所以作为一个将领就要有高超的洞察能力,一定要用耳听,用眼看,用心想,要多观察多探明情况。你可以派出十数个观察哨,以旗语联络,哪里敌人主攻,哪里敌人佯攻,哪里敌人人多,哪里人少,哪里有敌人的炮台,敌人是否向我炮台对射,都要了如指掌。对地形要熟,对城外地势也要熟。只有熟悉情况才能应对自如,不会慌乱。”
张鼐深自佩服,拱手说:“军师说的很对,自执管火器营以来,我总感觉有很多的不足,火器上不管是火炮的数量和威力都不如清虏,想尽办法去弥补,也找不到好的方法。只有干瞪眼着急。”
“后来我想了一个办法来加强火炮的灵活性,就是给骡子套上马车,将一些重量没有那么大的将军炮搬上去,随时运动以支援火力不足的地方。”
李岩欣慰笑道:“这个办法不错,这就叫机动灵活,因走致敌,是我们大顺军的风格。”
陈德指着南门城外一片平地说:“这个地方地势开阔,城壕不深,而且清虏来是从南门来,必有可能在这里展开兵力,集中火炮,主攻南门。”
“你的意思是?在这里做点文章?”
“如果我们有足够的火药的话,可以做点文章。”
“火药应该足够,丁国宝已经在带领一批人在制造火药了。”
“你看,军师。”
陈德指着城墙下,“清虏恃着红夷大炮的威力,必定是想复制围攻潼关、太原的打法,用红夷大炮轰塌城墙,再用骑兵突击。灌入城内。我们可以在这里埋设下火药包,拉好引线,在城墙被轰塌,清虏骑兵鱼贯而入的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立即引爆。必能有惊世奇效。”
李岩和张鼐都连连点头。
李岩说:“事不宜迟,趁现在半夜三更,机密行事,人不要多。尽可能不被更多人知晓。”
张鼐问道:“那谁来执行?”
陈德说:“我看还是你们火器营来执行,以挖掘城壕的名义出城,秘密埋设火药。”
李岩说:“我看可行,小鼐子你就大胆行事,火药我立刻叫李新去运来。”
张鼐小声应道:“遵命,我敢在此立下军令状。”
李岩点点头,吩咐李新带一批人去搬取火药,他和陈德上马驰去北门,这里是袁宗第的防区。他们正在加固城墙。
这里北面是长江,西面是蕲水,河流湍急,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李岩在马上看着长江滔滔的江水,在黑黝黝 的夜色中奔流不息,哗哗的浪涛拍打着江岸,陪伴着蕲州城内的人们入眠。如果不是大战在即,生死难料 ,李岩真有好好观赏,赋诗一首的兴致。可如今大敌当前,内心只有紧迫的神经。
李岩翻身下马,袁宗第早已经率领手下的几员偏将来迎。
“准备得怎么样,还有困难吗?”
“城墙修补得差不多了,就是时间太紧迫。幸好蕲州城没有经历大战,没有遭到大的破坏,只是有些城墙段年久失修。”
“不用寄希望于紧固的城防,最紧固的防御是人墙而不是城墙,要灵活机动地使用兵力,不要把兵力分得太稀薄。消息不通畅是打仗的大忌,要有灵敏的耳目,随时做出反应。别忘了我们大顺军的传统是因走致敌,守城也是这样,不能死钉住一个地方死守。”
袁宗第是一员勇猛善攻而不善守的大将,大顺军并没有很好的守城的经验,后来的被迫守城也是连连失利。
但是经验都是从无到有的,并没有从一生下来就有会打仗的将领。有打败仗的经验也是经验,何尝不能从反面得到一些教训呢?
袁宗第频频点头,“我也看出来,这里地势险要,清虏可能会佯攻牵制,但不会真的从此处攻城,但还是不得不防啊。军师的意思是要我不要把兵力全都放在这里,而要关注东南面?”
李岩欣然答道:“正为此,我从东门南门过来,那里地势平坦,城外开阔,没有险要地形。清虏仗着红夷大炮的威力,一定会从那里强攻。”顿了一顿,他那布满血丝的双眼和袁宗第对视了一下,袁宗第的眼球也布满了血丝。沉声说道:“所以,你们要随时准备支援明远。”
“这何须多说,我也早有这个打算,只是怕到时情况不明,打起仗来虚虚实实,难以预料。也要防备清虏一旦久攻东南面不下,会转而弄险。”
“所以要耳聪目明,要能够快速反应。增加观察哨和流星马,最好用旗语联络。把骑兵作为重要的机动力量。”
“摇旗你打算放在什么位置?”
“在城内候命,作为反冲击的骑兵使用,清虏一定会用红夷大炮轰塌城墙一段或数段,摇旗要发挥关键性作用,随时能够顶上去。”
“这样布置很好,我没有异议。”
“你要注意休息,让守城的将士轮番休息,以逸待劳。”
“嗯,我已经安排其余的人下去睡觉了。林泉,你早点回去吧,睡一觉,你也很久没休息了。”
李岩转身准备离开,袁宗第又叫住了他,走近附耳说道:“万一不幸城破,事不可为时,务必要从此城墙缒城而出,我在江边秘密留了一条小船,为了给大顺军留下一点火种。请军师牢记在心。”
然后又如释重负一样轻松地说道:“我从青年时就随同闯王在陕北起义,十几年来腥风血雨,九死一生。如今闯王不幸牺牲,我和清虏有不共戴天之仇,一定会血战到底,追随闯王以地下。但是林泉,你不一样,我们大顺军真正有远见的将领已经不多了,要把恢复中原,驱除清虏的重任挑在肩上。”
李岩愣了一下,惊讶地看了一下袁宗弟,“汉举,何出此言,清虏此番来攻,未必有全胜之可能,不能未战先言败。万一真有天亦不助我,汉举,你能血战到底,我也不会苟且偷生。大丈夫长于天地之间,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说罢,跨上大青马,急驰而去。袁宗弟望着李岩的背影,看了很久。
李岩回到军帐,盯着舆图看了一会,慢慢地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卧床。他的亲兵都不敢打扰,悄悄出去把守好门口。李岩朦朦胧胧在睡梦中好像看到了红娘子,她满身疲惫,风尘仆仆,连眼窝都深陷了下去。她的身边只有两位女兵亲随,一路逢人打听李岩的下落。李岩能看到她,她却看不到李岩,李岩拼命地喊叫她,她却听不到,李岩紧紧握着拳头,声嘶力竭地喊道:“红娘子,红娘子……!”
门外李岩的亲兵李新听到李岩在喃喃自语,走近才听到他是在说着:“红娘子,红娘子……”李新也是跟着李岩出来的豫东子弟,对李岩和红娘子了解甚深,不禁对他们的分离流下了几滴眼泪。
接近拂晓时分,月光还没有完全落下去,东方的启明星若隐若现。
刘芳亮的东门的哨探已经看到了清军大量的人马,在几乎漆黑的夜色中向蕲州城移动,首先是杂乱的马蹄声,接着出现了大队的骑兵,个个盔明甲亮,身着重甲,腰悬清弓和马刀,备有套索和骨朵,是彪悍的满蒙骑兵。骑兵过后是庞大的步军,如山呼海啸般排着整齐的队列,既严整又紧张。满清镶黄旗固山额真图赖在正中央,怀顺王耿仲明和恭顺王孔有德的汉八旗在两翼。
行军队列浩浩荡荡鼓啸而来,蜿蜒的长蛇绵延数里远。后面跟着的是红夷大炮,用骡马牵拉着,粗壮笨重的炮管,四个轮子的坚固的炮架,红夷大炮的管口处有被火药烟火熏成的黑色,炮身上有铸造时铬的铭文:天聪十年,盛京所造。重八千五百斤。
红夷大炮是这个时代最先进,可以打得最远,威力最大的火炮。在宁远大战中为清军所获,此后孔有德携红夷大炮航海投清,帮助清军制造了很多红夷大炮,使满清成为火器最为强大的一支军队。
最后面是粮草和辎重的马队。骡子、马等牲畜的数量都非常庞大,可以驮运巨量的军事物资。满清的剽悍不仅仅在于其强大的骑兵,而是重甲、重装,火器强大,武械精良,粮草充足,部伍严整,赏罚分明,等级森严。
图赖和耿仲明孔有德及麾下的武将们骑在高头大马上,看着蕲州城防,就像洪水中的一座孤岛,经不起哪怕一阵波涛的冲击。图赖志得意满,仿佛手到擒来,他的嘴角歪着咧开一丝笑意,轻蔑地笑道:“闯贼如今是何人带领,如此无能,竟会在这座孤城乖乖等死。我大军一到立刻压为齑粉,还妄图抵挡,哈哈哈……我如果是他们,一定远遁了。”
孔有德谄媚地答道:“闯贼兵无斗志,一触即溃,要么他们是想投降,等我天兵到来,要么是怕我精锐骑兵,龟缩城内作困兽之斗。”
耿仲明在旁说道:“听说闯贼的首领是李岩,前不久在九宫山大败谭泰,不可轻视。”
图赖一笑置之:“哎,怀顺王何须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非谭泰可比,蕲州城也非九宫山。谭泰是吃了兵力不足,又孤军冒进的亏。我今四万精锐马步军前来,对敌情了如指掌,城中己有我的内应,蕲州城弹指间可破。先射书进城,过午时不降,一旦城破,满城屠戮,老弱妇孺不留。”
尽管李新非常不情愿,但也不得不立刻叫醒李岩。
李岩并不贪睡,并且是和衣而眠,盔甲和宝剑都放在近旁。闻讯,一跳而起,在极短的时间内穿好盔甲,也不需亲兵服侍,一面走出去,一面吩咐李新牵马来。李岩跨鞍上马,和陈德、李新等亲兵随从奔东门而去。
刘芳亮只是静待敌军攻城,还没有下令施放火器和射箭。只是弓箭手和火铳手都在调动,火炮也在移动,瞄准敌军的兵马和火炮。还没有上城的守城士卒全都通知上城。
一道劝降信射到城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