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头探马到了蕲州城下,这蕲州城可比阳新县城大多了,当然这可是一个州府,远远不是一个县治可比的。人口也有十万人。城墙四丈以上,宽丈余。要攻下这样的设防的城市,依顺军目前的兵力也不是不可能,但是需要大费周折,耗费时日。
负责探马细作的刘体纯从前方回来。向李岩等人禀报蕲州城防情况。李岩召集众将开了一个战前会议,除了在后方警戒的王四以外,全部人员到齐。会议在一所幽静的农家小院举行,这里距蕲州还有三十里路程。李岩请刘体纯介绍蕲州城防情况,刘体纯郑重地说道:“我们早在数天前派出了许多机灵的细作扮作客商、叫化子、算卦、卖解、江湖郎中等三教九流,进入到了蕲州城里,不惜花重金收买打听情报。甚至有我们的人在蕲州府衙里当差使。清虏为了追击我们,还要准备南下湘赣合击明军,不敢分散兵力,因此沿途所下州县俱是由降顺的明军防守,兵力并不很大,战力也不强,这蕲州城是由耿仲明所部的汉军防守,人数也只有五千人。目前耿仲明主力随英亲王阿济格驻九江。这支兵马由他的俾将王锦泰统领。耿仲明的军队在清虏的汉八旗里也还算有点战力。城中兵马一共四营,分驻城东西南北四个区,各负责各自的城门和城墙段,府尹设在城东南,王锦泰的总兵府也在府尹附近。一旦攻城,首要的就是袭击和控制城东南的府尹和总兵府。”
刘体纯接着说下去:“蕲州城陷以后,原明朝官吏纷纷投降,但是清虏马上新委派了州府衙门的主官,蕲州府尹你们猜是谁?……是牛佺。”刘体纯捶了一下桌子。
众人惊讶了一下。刘芳亮气愤地说道:“原来这狗叛徒在这。当时我们还以为他失散了,还是躲藏了起来,想不到已经投降了清虏,真是可恨之极。”
这牛佺就是牛金星的儿子,原大顺襄阳府尹,襄阳是大顺建立的第一个最大的地方政权。甚至于一度还作为大顺的临时都城,改名为襄京。
张鼐问道:“那牛金星呢?闯王生前还念念不忘牛金星,说不相信他会叛变投敌,恐其落入清虏手中,还派二虎哥细细探查他的下落。”
刘体纯答道:“多半也在牛佺的府中 ,听江湖传言,牛金星抱怨闯王难成气候,大顺没有天命云云。因此趁大顺战败偷偷跑路投降了清虏,如今在他儿子的府上安享富贵。”
牛金星深得闯王的信任,在大顺政权里文官中排名第一,是最重要的文臣,参与了大顺朝廷的开国建制,也是在北京极力怂恿李自成登基当皇帝的人。他以一个明朝举人的身份,进入闯军中,当然不愿当流贼背负骂名,从一开始就想着像刘基李善长等开国文臣一样,因此百般游说李自成攻下北京,在北京登基称帝开创新朝,他就成为了从龙之臣、开国元勋。
这牛佺因为是牛金星之子,备受重用,闯王竟然把大顺政权第一个州府交给他治理。 这是对牛金星父子最大的信任。但是牛金星毕竟是一个封建文人,难以脱逃其投机的本性。明末的士大夫文人阶层,最没有儒家孟子所谓舍生取义的风骨。不是头皮痒就是水太凉,尤其明朝廷的文臣,极尽党同伐异,私心自用,互相倾轧之能事。崇祯在煤山上上吊前写的遗诏里说文臣误国,虽然有甩锅之嫌,却也并非全无道理。明朝的官吏清流真是一言难尽。明朝廷的文臣是这样,顺朝的文臣也好不了多少,不管是牛金星还是顾君恩、喻上猷 等还有降顺的一大批明朝文臣,顺来则降顺,清来则降清,甚至旋顺旋叛,毫无节操。连宋献策也为了觅条生路,屈膝下跪向清朝统治者卖弄他江湖术士五行八卦,星相命理的那一套骗术。亏得闯王把他们当成肱股之臣,谋士军师。这也只能怪他识人不明,缺乏用人之道。
李岩当然不能把这些心里话说出来。牛金星、宋献策李岩都相熟,而且还在未投入闯营之前就认识他们。若论学术文章,知古论今,他们二人水平都不差,甚至还在己之上。但大多也不过是些杂学。如果用他们来为行军作战出谋献策,讨论治国兴邦之道,那他们恐怕连那帮明朝清流都还不如。毕竟纸上谈兵,误己误国。李岩一向轻视空谈尚名,而没有亲身实践之辈,李岩一直就是文武兼修,除了担当军师之责还贵为一军的主将,比较有带兵打仗,行兵布阵的的经验。这还是不够的,最重要的是一切见解要建立在了解真实的客观形势上,孙武子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李岩问道:“蕲州周围可有清虏的人马?”
刘体纯面有难色:“周围地域广阔,难以查明。”针对攻城还是绕道,大家议论纷纷。绕道省事是省事,就是要绕三百多里路,也难保不被发现,受到清军的追击,他们已经在路上行军了五六日,也许消息早就走漏。现在是兵贵神速,一定要在清军尾追上来前,钻入到茫茫的大别山区中。
终于主战派占了上风,不就是一座城池嘛,又是明朝降兵驻守,也许战力不强。强攻就强攻,有何惧哉。众将都是这样想,李岩深知万一顿兵坚城之下,即使只是阻碍拖延三五日,吸引清军云集围攻,形势危急。但是又没有更好的路好走,敌情不明,大顺的探马细作营还未成规模。比起清军的强大的情报搜集和刺探能力大为逊色。李岩早就有意要建立一支强大的探马谍报系统和组织。目前单靠刘体纯的三千人马,还要负责驻地警戒,充当哨探,这是远远不够的。
李岩请袁宗第、刘芳亮、郝摇旗等大将各抒己见。战前作战会议,允许众将领充分地表达意见和建议,这还是闯王还在时,闯军营里的传统,颇有一点现代军事民主的作风。李岩觉得这是一个好的传统,这一点在明末这个时代必是相对进步的一点。比起明朝君臣的刚愎自用,党同伐异,互相倾轧;还有满清的专制家长制,奴隶的人身依附关系,尊卑等级森严的上下级军事制度,其进步性不言而喻。只是,大顺军自李自成在九宫山死难后,没有一个将领能够凭借个人强大的威望,能够统一领导全军,致使大顺军中各部各行其事,拥兵自重。大顺军的高级将领李过、高一功、袁宗第、刘芳亮诸人,温和有余,威猛不足,大顺军上下,民主有余,集中不足。导致大顺在后续的联明抗清中,无法发挥更大的历史作用。各部分崩离析,几十万人终归于困顿穷途浅滩,局促于穷乡僻壤。最后被明朝廷那帮无能庸臣排挤,被清军一一击破。
一定要建立一支既有民主又有集中,领导者既有权威,又允许部下各将领各抒己见;特殊时期临机决断,平时善于听从下级将士意见,上下一心的军队作风。李岩边等大家商议,边思虑以后的军事制度建设。
商议的结果是多数都赞成强攻蕲州城。这个结论既然是多数将领的意见,李岩当然尊重,何况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李岩下定决心,最后拍板,打。
刘体纯派出的细作营数百人先己装成江湖各色人等进入城中,趁蕲州城内守军还没有反应过来,先其一步夹杂在各出入城门的商人、走江湖的艺人、乞丐、附近村庄赶集的农民,进入城中。和之前进入城中的细作接上头,了解城中的城防守御情况及各军营驻地和衙门。细作营的渗透是为了刺探、煽惑,里应外合配合外面攻城部队。是极重要的攻城行动的重要组成部分。细作队由王体仁和王四带领,王体仁负责在城中刺探,造谣、制造混乱。王四负责趁其混乱不备抢攻城门袭击守城敌人。
张鼐准备攻城火器:火炮、火铳和火药等。火炮军中本来不多,有一些是佛朗机小炮,只能发射三四斤以下弹丸。无法对城墙造成致命伤害,一般适应于守城和野战,对人员和马匹造成杀伤。但是路过阳新县时招得罗平山反正来归。罗平山的手上倒有十几门大将军炮。大将军炮能发射十斤重的弹丸,有一定的攻城能力。
由袁宗第部担任主攻,刘芳亮担任牵制和佯攻,郝摇旗担任突击营。李岩引军在后全权调度并作预备队。李侔、刘汝魁等负责粮草接济和运送伤员,之前在随军养伤的轻伤员和老营随军家属都作为后勤保障队使用,关键时刻还可以作为预备队。许多老营随军眷属为了自保,也时常操练,练习武艺。轻伤员只要还能拿刀枪,就还是一员兵卒。
攻破城池并不难,难的是恐怕顿兵坚城之下,糜兵耗饷,进退维谷。清虏一旦四面云集,怕到时候内外夹攻,数万人之众连脱身都难。
但是又不能不打,因为这是拦在进入大别山区的最后一道拦路虎。打了它,正好可以补充粮饷,扩大兵员。正是作出的的这个艰难的决策,差点让李岩悔恨终身。
攻城战斗是在黎明时分打响的,趁清军防备最松懈的时候,有许多清军士兵还在睡梦中。汉八旗军纪松驰,经常劫掠百姓,不过清军比之更坏,清军入关之初还保留着以前在关外劫掠关内的野蛮作风,这些汉八旗有样学样。时常在街头巷尾看见身有货物或钱财的就强抢,有年轻妇女就抢到军营发泄兽欲。兵营或者城墙根下,士兵赌博成风,而且酗酒,闹到很晚才睡。
与此同时,刘芳亮的部队首先在城西门发动了佯攻,在稀疏的星光下,天色微微变亮。有几门火炮也挪到了西门,大炮齐响,火光冲天,火红的铁弹丸带着呼啸声砸向城墙,城墙外面是一层青砖包裹,里面是厚厚的夯土,其抗击打能力非常强。铁弹只在城墙的砖头上砸出了个大坑。无数的铁弹丸呼啸着飞向城墙和城楼,有的越过了城墙砸到了街上和房屋上。将房屋轰塌,把还在熟睡中的军民砸死。
如此巨大的火炮声,早己惊醒了城中的守军,也把总兵府里还在熟睡的总兵王锦泰惊醒。还有府尹牛佺。但是他们万料不到大顺军余部竟然敢来攻打蕲州。王锦泰急急忙忙推开一旁熟睡的小妾,穿起衣服和靴子。手下的副将早就奔来敲门。
“是哪里打炮?我不会听错了吧?是打雷吗?”王锦泰一边系衣带一边问门外的副将。
副将慌慌张张地答道:“西门正在被火炮攻击,有一队不明身份的兵马正在进攻西门。”
“连是什么人都不知道,真是废物,守城的兵马在哪里,守城的俾将干什么吃的。”王锦泰气冲冲。
“卑职也不知道情况,只是听来报告的传信兵说的。夜色朦胧,看不清敌军服色衣帽。”
王锦泰拿起马鞭和腰刀,铠甲也来不及穿,由副将背着,边往府门外边走边穿。蕲州府尹也派人过来询问情况。王锦泰没空理会,只大声嚷嚷了一句:“告诉你家大人,敌军攻城,情况不明。”
府墙外,王体仁带领的细作营一百多人潜伏在辟暗处,正等待王锦泰走出府门。王锦泰的亲兵护卫也有一百多人。不过他们并不聚在一处,而且没有防备。
一看到王锦泰走出府门,王体仁带领一百多精锐的步卒立刻冲上前去,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砍倒了前面的护卫,把王锦泰和几名随从亲兵、副将包围在中间。杀散了几十名来援的护卫。王锦泰甚至无法从他们的服饰中看出他们的身份。因为他们都是乔装打扮,身着平民的衣帽。他以为是刁民趁乱起来打劫。赶忙讨饶一样的拱手说道:“各位好汉,想要金银财宝,本总有的是,大家好商量。”
王体仁冷笑一声:“他妈的,谁要你的财,只要你的项上人头罢了。”说罢挺刀来战,部下众士卒也一拥而上。王锦泰和几个亲兵拼命死战,还想冲出包围。王体仁一刀砍断了马脚,王锦泰被掀翻在地,一个眼疾手快的顺军士卒早就一刀砍下了他的脖子。一眨眼就提头在手。王体仁高兴地说:“二蛋兄弟,好样的。”现在我们赶快去支援王四,拿下城东门,都随我来。”
路径都是事先探察好的。兵贵神速,这一百来人走街串巷,在路上狂奔向东门。 引起路人的侧目惊疑。加上西门的火炮声,人们都知道要出大乱子了,全部都关门闭户躲起来。
城东门,这里守城的清军士卒有一部分正被调到西门,那里的攻势极为猛烈,火炮声震天响,此起彼伏,连续不断。由于总兵官王锦泰迟迟不到,西门和东门的守城偏将商议一番就自行其事,如今守城的兵力捉襟见肘,也只能拆东墙补西墙,头疼先医头罢了。余下的守门的清军士卒不过才两百来人,其余不是调到了西门,就是上了城墙,分散防守城垛和城楼。
城门的汉人清军正在三三两两交头接耳,震惊于攻城敌人的猛烈炮火。这个时候他们才听说了来攻城的是大顺军。这还是借助了天色的逐渐拂晓,才让守城的清军士卒看清了城下顺军士兵的服色。他们虽然也有些怕城会被攻破,但是他们也和大顺军交过手,那时大顺军士气不振,连续战败 ,已经像斗败的公鸡一样,他们跟着满八旗一路追击势如破竹。这回他们想也许能够坚守得住,等到清军到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王四带着一百多细作营的劲卒,身着各色平民的衣服,推着贩枣卖浆的独轮小车,突然蜂拥到城门,嚷嚷着要出城。王四高声喊道:“我等是城外村庄来赶集的乡民,如今这里要打仗了,赶紧放我们出城,免得伤了我们无辜的性命。”
一个带头的营官把总拔出刀来,怒气冲冲地骂道:“都不想活了,要造反是不是,如今闯贼来攻城,城门俱各关闭,再有喊门者,视作闯贼同党,格杀勿论!”
“不想死的快滚!”旁边的手下不耐烦地附和道。
王四使了个眼色,突然大喊一声:“我等就是大顺军,清狗送死吧!”三步并着两步就把面前的清军把总一刀搠个透心凉。他身旁的几个手下也被砍死。余下众人大惊,这突然而来的变故,让他们不知所措。王四和率领下的顺军劲卒都从衣服里或小推车上抽出刀剑来,杀向面前的守门士兵。一连砍了几十个人,很快他们就反应过来了。不知有谁大喊一声:“顺军细作,保护城门!”清军蜂拥而至,阻挡王四他们的进攻。而且城墙上的i清军闻警,也火速跑下来支援。王四拼死力战,抢夺城门。正在这紧急的关头,王体仁带领着一百多人赶到,投入了战斗,王体仁将王锦泰的首级向守军士卒当中一扔,大喊一声:“伪总兵王锦泰授首,投降者免死,顽抗者杀。”人头骨碌着滚到了地上,众守军看清楚确实是总兵大人的首级,当下人心振动 ,许多人目瞪口呆,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形势立刻短暂性地逆转。幸亏王体仁当机立断,没有继续去杀入总兵府和蕲州府衙门。转来支持王四。否则王四的兵力太少,恐怕要功亏一篑。王四勇猛无比,手执腰刀,上下翻飞,左右劈砍,所向无敌。一个个清军士卒都倒在他的脚下。一会他就摸到了城门的门闩。事不宜迟,他托起厚重的门闩,高喊:“顺军万胜,打开城门!”众军士推开城门。正在围攻的清军士卒都惊呆了,有的跑掉,有的当场下跪投降。
正在城东门附近的郝摇旗部骑兵,早就等待已久,见城门洞开,知道王四、王体仁已经得手,立刻如离弦的箭一样,策马突进城去。迅速占领街道和城墙段。袁宗第挥军大进,三万多人马蜂拥进城,杀向城中四处。府尹牛佺带着牛金星在一众守城清兵的护卫下夺南门而逃。围城必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现在时间就是金钱,顺军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攻下蕲州城,免得清军闻讯而来,四面合围,就成了饺子。所以放开了南门,任由守城残兵逃走。
进城后也没有遇到什么有力的抵抗,想跑的已经跑了,没跑掉的只能投降。对待投降的满清汉军,能够投诚过来的就分散编入顺军各营,不肯投诚的就缴了他们武器和铠甲,放出城去。负隅顽抗和上层将领及罪大恶极之人全都斩首。此战,杀死敌军一千余人,逃走两千余,包括有的没出城,但躲进了城中居民家。有一千四百多人愿意投诚。这些人当兵吃粮,给谁当兵他们反正也不在乎。这时候你和他们讲什么民族大义,讲阶级情分都不好使,最要紧的是有口饱饭吃,有衣穿,最好还有份军饷领。还有一千多人已经被放出了城,他们都是湖广附近的人。顺军也没有时间改造消化他们,强扭的瓜不甜,随他们各回各家。虽然大顺军急需补充兵员,张鼐和郝摇旗都多次请求要补充他们的人手。但军马倥偬,李岩只能推说待寻得一块稳固的地盘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