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狝第二日,围场上下都知晓了昨日补箭风波的结果——那侍卫以“护主心切”为由,罚俸三月,草草了事。康熙再未提起此事,仿佛从未发生过。
但气氛终究不一样了。
元锦能感觉到,观猎台上女眷们的眼神多了些微妙。直郡王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今日告病未至,八福晋郭络罗氏依旧坐在元锦身侧,却不再主动搭话,只安静地看着围场。
今日围的是鹿群。康熙兴致不减,亲自下场射了一头雄鹿,引得全场喝彩。皇子们随后出击,围场上箭矢纷飞,鹿群四散奔逃。
胤礽今日的骑射依旧稳健,但明显收敛了许多。他不再争抢头筹,只稳稳猎获了几头鹿、狍子,便收弓观战。直郡王倒是铆足了劲,带着镶黄旗侍卫左冲右突,猎获颇丰。
午间歇息时,元锦带着瑞宁在营地附近散步。塞外的天空格外高远,白云如絮,草地上的野花开得正好。
【“额娘,那是什么花?”】瑞宁指着不远处一丛紫色小花。
元锦走过去细看,认出这是昨日采集过的苜蓿。她蹲下身,柔声给女儿讲解:【“这叫苜蓿,是很耐旱的牧草。根能扎到土里很深的地方,牛羊吃了能长得壮。要是能在京郊种这个,庄户的牛羊冬天就不愁吃了。”】
【“就像咱们庄子里养的牛一样?”】
【“对。”】元锦笑着点头,【“瑞宁真聪明。”】
正说着,身后传来脚步声。元锦回头,见是四福晋乌拉那拉氏带着她的长子弘晖走来。弘晖今年七岁了,比弘暄小一岁,生得虎头虎脑,很是可爱。他是四阿哥的嫡长子,被教导得极有规矩。
【“给太子妃娘娘请安。”】四福晋福身行礼,弘晖也跟着规规矩矩行礼。
【“四弟妹不必多礼。”】元锦含笑扶起她,又摸摸弘晖的头,【“弘晖长得真快。”】
四福晋笑道:【“这孩子能吃能睡,可不就长得快。”】她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娘娘,我们爷让妾身带句话——那支箭的事,查不出什么了。但箭杆上的记号……确实是内务府营造司的旧制。三年前改制后,就不再用那种刻法了。”】
元锦心中一动。三年前,那正是德保在营造司任职的时候。
【“四弟的意思是……”】
【“我们爷没说。”】四福晋摇头,【“他只让妾身告诉娘娘,心里有数就好。”】
正说着,远处围场传来一阵喧哗。几人抬头望去,只见围场东侧似乎起了骚动,侍卫们策马疾驰,像是在追赶什么。
【“出什么事了?”】四福晋蹙眉。
不多时,一个太监气喘吁吁跑来:【“太子妃娘娘、四福晋,围场上出了点意外——十三阿哥追一头麋鹿时,马失前蹄,摔着了!”】
元锦心头一紧:【“伤得重吗?”】
【“还好,只是扭了脚踝。太医已经过去了。”】
元锦和四福晋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十三阿哥胤祥今年已十八了,年前刚封了贝子,是康熙颇为喜爱的儿子,性子爽朗,骑射俱佳。此次秋狝,他领镶白旗侍卫,正是表现的时候。
【“咱们去看看吧。”】元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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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祥的营帐外,已经围了不少人。康熙亲自来看过,嘱咐太医好生诊治,又赏了上好的伤药。
元锦到时,胤祥正坐在榻上,左脚踝肿得老高,却还在笑:【“没事没事,就是落地时没站稳。那鹿跑得太快,我追得急了些。”】
胤礽也在帐中,见元锦来,便道:【“十三弟这次算是运气好,只是扭伤。皇阿玛说了,让他好好养着,接下来的围猎不必参加了。”】
胤祥一听就急了:【“二哥,我这伤三五天就好,怎么能不参加呢!”】
【“这是皇阿玛的旨意。”】胤礽板起脸,【“你就好生养着,别想东想西。”】
正说着,八阿哥胤禩和九阿哥胤禟也来了。两人慰问了几句,胤禟还特意带了一盒上好的膏药:【“这是我府上珍藏的跌打膏,十三弟试试,或许管用。”】
【“多谢九哥。”】胤祥接过,笑容爽朗。
胤禩看向胤礽,温声道:【“二哥,十三弟这一伤,镶白旗那边围猎的事怕是要耽搁。明日……”】
【“孤已经跟皇阿玛请旨了,让老四暂管镶白旗围猎事宜。”】胤礽淡淡道,【“老四办事稳妥,只是暂管这几日的围猎调度,皇阿玛准了。”】
胤禩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如常:【“四弟确实稳妥,暂管几日应当无碍。”】他特意加重了“暂管”二字。
从胤祥帐中出来,胤礽和元锦并肩往回走。塞外的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殿下让四弟暂管镶白旗事务,是早就想好的?”】元锦轻声问。
胤礽点头:【“十三这一摔,虽是意外,却给了孤机会。镶白旗这几日的调度权,总得有人接手。老大那边肯定想争,但孤先开口,皇阿玛便不好驳。”】
【“可直郡王那边……”】
【“老大今日猎获最多,风头正盛。”】胤礽嘴角微扬,【“孤若再争,显得贪心。让老四去,既安插了自己人,又不至于太扎眼。”】
元锦明白了。这是以退为进。
【“那支箭的事……”】她想起四福晋的话。
【“老四查到的,孤也查到了。”】胤礽脚步微顿,【“那批刻着旧制记号的箭矢,是三年前德保经手采办的。采办账目上写着‘一万支’,实际只做了八千支。”】
【“那这些箭……”】
【“大部分已经用掉了。剩下的一些,散在各处。”】胤礽看向远处的围场,眼神深邃,【“有人拿出几支来用,也不奇怪。”】
元锦心中发寒。如果真是有人故意用这批箭,那目的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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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后,元锦在帐中整理这几日的收获。除了植物样本,她还从系统知识库里找到了草原畜牧改良的具体方法。
正写着,挽月进来禀报:【“娘娘,李侧妃来了。”】
元锦一怔:【“请进来吧。”】
李佳氏进来时,神色虽竭力保持平静,但眼神里的惊惶藏不住。【“给娘娘请安。”】她行礼后,低声道,【“妾身今日来,是想求娘娘一件事……弘皙今日在围场上,遇到了点意外。”】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一支流箭擦着他耳边过去。谙达说,是有人射偏了。可妾身觉得……没那么简单。”】
【“弘皙可吓着了?”】
【“那孩子倒是镇定,还说‘习武之人,哪能怕这个’。”】李佳氏苦笑,【“可妾身这心里……娘娘,弘皙虽是庶出,到底是太子的长子。若是有人想对毓庆宫不利……”】
她没说完,但意思到了——她担心有人针对太子子嗣。
元锦沉吟片刻:【“这事,本宫做不了主。不过本宫会跟太子殿下说,让谙达多加留意。”】
【“多谢娘娘!”】李佳氏连连道谢,【“箭被谙达收起来了,说是要查。”】
送走李佳氏,元锦心情沉重起来。流箭?清代木兰围猎规制极严,射猎区与观猎区之间设有“警戒线”,由侍卫持盾牌分段把守,严禁箭矢越界。怎么会有流箭?
正思索着,胤礽回来了。元锦将李佳氏的话说了,胤礽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箭呢?”】
【“谙达收着,说要查。”】
【“查什么查!”】胤礽难得动了怒,【“围场上出流箭,这是大事!谙达不立即禀报,反而私自收箭,他想干什么?”】
他当即叫来何柱儿:【“去,把弘皙的谙达叫来,还有那支箭,一并带来!”】
不多时,谙达和箭都来了。那支箭很普通,就是侍卫常用的制式箭矢。
谙达战战兢兢道:【“回殿下,奴才当时查看过了,确实是流箭。许是……许是哪位阿哥射偏了。”】
【“射偏?”】胤礽冷笑,【“观猎区与射猎区之间,有侍卫分段把守,严禁箭矢越界。你告诉孤,这支箭是怎么‘流’过来的?”】
谙达冷汗涔涔:【“奴才……奴才也不知。但箭确实是擦着弘皙阿哥耳边飞过,钉在树上的。当时附近还有几位小阿哥、小格格,都吓着了。”】
胤礽眼神一厉:【“当时还有谁在?”】
【“有三爷府上的弘晟阿哥,五爷府上的弘昇阿哥……都在那片观猎。”】
胤礽沉默良久,挥手让谙达退下。
帐中只剩夫妻二人。胤礽拿起那支箭,仔细端详。忽然,他眼神一凝,将箭杆凑到灯下细看。
【“元锦,你来看。”】
元锦走过去,只见箭杆近箭羽处,有一个极淡的刻痕,像是模糊的数字和文字。仔细辨认,能看出“四十年三月……监造”的字样,以及一个模糊的编号。
【“这是……”】
【“这是箭矢的批次标记。”】胤礽声音冰冷,【“内务府造箭,每批都会刻上年月、监造和编号。这支箭的刻痕被刻意磨过,但没磨干净。”】
他顿了顿:【“这支箭的批次,是三年前的。和补箭那支,是同一批。”】
元锦倒吸一口凉气。同一批箭,出现在两个“意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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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八阿哥帐中。
胤禟压低声音:【“八哥,听说弘皙那边出了事?”】
胤禩正在沏茶,动作不急不缓:【“流箭而已,围猎场上常有的事。”】
【“可那箭……”】
【“那箭怎么样,跟咱们无关。”】胤禩将茶盏推给胤禟,【“老九,记住——太子和直郡王较劲,咱们看热闹就好。谁赢谁输,都是他们兄弟的事。”】
胤禟欲言又止,终究接过茶盏:【“我只是觉得……这秋狝,不太平。”】
【“不太平才好。”】胤禩微笑,【“水浑了,才能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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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帐中,烛火跳动。
元锦声音发紧:【“有人想做什么?”】
【“不知道。”】胤礽走到帐门口,望着外头沉沉的夜色,【“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有人急了。”】
他转过身,眼中寒光闪烁:【“秋狝才两天,就出了这么多‘意外’。接下来……怕是不会太平了。”】
元锦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殿下,咱们该怎么办?”】
胤礽反握住她的手,力道很重:【“以静制动。敌在暗,我在明,贸然动作反而被动。不过……”】他顿了顿,【“弘皙那边,孤会加派人手。孩子们的安全,绝不能出事。”】
【“臣妾明白。”】
夜深了,塞外的风更紧了。元锦躺在榻上,听着风声呼啸,久久不能入睡。
她想起白日里那片开满野花的草地,想起瑞宁天真的笑脸,想起弘晖虎头虎脑的模样。这些孩子,这些鲜活的生命,难道也要卷入大人的争斗中吗?
身旁的胤礽忽然将她揽入怀中,声音低沉:【“别怕,有孤在。”】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元锦渐渐放松下来。
【“殿下,臣妾不怕。”】她轻声说,【“只要殿下在,臣妾什么都不怕。”】
胤礽没有回答,只是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帐外,星空璀璨。而暗处的那双手,还在蠢蠢欲动。
(第一百九十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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