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如刀,刮过紫禁城的红墙黄瓦,发出呜呜的嘶鸣。毓庆宫门窗紧闭,地龙烧得极旺,却依然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气息。元锦的孕期已近八月,双胎的腹部硕大惊人,行动愈发艰难,多数时候只能倚在榻上,连呼吸都需刻意放轻放缓。孙太医每日请脉两次,神色一日比一日凝重,反复叮嘱:“就在这几日了,万万不可再动心神,一切以稳为主。”
胤礽几乎将所有的政务都挪到了毓庆宫的外书房处理,若非必要绝不出门。他眼底的乌青愈发深重,即便在处理公文时,耳朵也时刻留意着内殿的动静,任何一点轻微的响动都能让他骤然抬头。那种如履薄冰的紧张感,感染了毓庆宫的每一个人。
然而,该来的终究会来。
在一个北风呼啸尤其猛烈的深夜,元锦正被胤礽半扶着勉强入睡,腹部突然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规则而剧烈的紧缩剧痛,瞬间将她从浅眠中撕裂惊醒!
【呃……】她闷哼一声,猛地攥紧了身旁胤礽的衣袖,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额头上瞬间布满了豆大的冷汗。
【元锦?!】胤礽立刻惊醒,看到她痛苦扭曲的面容和瞬间苍白的脸色,心脏几乎跳出胸腔,【怎么了?是不是……】
话未问完,元锦已感觉身下一股热流不受控制地涌出,瞬间浸透了中衣和床褥。剧烈的宫缩一阵紧过一阵,几乎让她喘不上气。
【要……要生了……】她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声音因疼痛而颤抖,却带着一种异常的冷静,【嬷嬷……叫孙太医……稳婆……】
无需她再多言,守夜的章佳嬷嬷早已被惊醒,触手一片湿濡,再看元锦情状,立刻尖声朝外喊道:“快!快传太医!稳婆即刻进来!娘娘发动了!羊水破了!”
整个毓庆宫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炸开了锅!灯火次第亮起,脚步声、催促声、器皿碰撞声乱成一片,却又在章佳嬷嬷和何柱儿的强力弹压下,迅速变得忙而不乱。
胤礽被嬷嬷和太监们半请半架地请出了产房外间。按照规矩,产房乃血光之地,尊贵如太子亦不可入内。他脸色铁青,站在冰冷的外间,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元锦压抑不住的痛哼声,只觉得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锅里煎熬。他拳头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里面情况如何?!】他抓住每一个匆匆进出递送热水的宫女急问。
【回殿下,娘娘正在用力……嬷嬷说胎位似乎……似乎有些不便……】宫女吓得脸色发白,话也说不全。
胎位不便?!双生之子,最怕胎位不正!胤礽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住。孙太医早已被请入室内诊脉、施针,隔着屏风指挥用药。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天色由墨黑转为灰白,元锦的痛呼声渐渐变得沙哑无力,但孩子的啼哭声却始终未曾响起。产房内的气氛越来越凝重。
【参片!快给娘娘含住参片提气!】 【用力!娘娘!跟着老奴的节奏,再使一把劲啊!】 【热水!快!】
胤礽在外间如同困兽般踱步,心中的恐惧达到了顶点。他猛地一拳砸在廊柱上,低吼道:【保大人!无论如何,给孤保住太子妃!听见没有!】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时刻,乾清宫大总管李德全带着几名御前太监匆匆赶到,高声宣道:“皇上口谕:朕知太子妃生产艰难,特赐百年老参两支,命太医院全力协辅,务保太子妃与皇孙平安!陛下于乾清宫等候佳音!”
皇帝虽未亲至,但这道口谕和御赐的老参,如同一颗定海神针,瞬间带来了巨大的威压和支持,让所有人心神一凛,更加不敢有丝毫懈怠。
产房内,元锦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意识在痛苦的浪潮中浮沉,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黑暗吞噬。就在她觉得自己意识涣散、快要撑不住时,脑中那许久未有动静的系统光屏突然自动亮起,冰冷的数据流快速闪动,最终定格为一行清晰加粗的字幕:【监测到宿主生命体征急剧下降,启动紧急辅助程序。】紧接着,一段极其详尽的、关于如何调整呼吸节奏、如何精准发力以应对当前胎位的生理学图示和说明文涌入她的脑海。这不是力量,而是她在绝境中最需要的确切知识!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抓住那根救命稻草,按照脑中清晰的指引,汇聚起身体最后的力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
【哇——!】
一声极其响亮、中气十足的婴儿啼哭声,如同天籁般骤然划破了毓庆宫压抑的黎明!
【生了!生了!是一位小阿哥!】里面传来稳婆狂喜的喊声。
所有人长舒一口气,胤礽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被太监赶紧扶住。
然而,喜悦仅仅持续了一瞬。孙太医急促的声音立刻响起:【还有一个!快!娘娘切勿松懈!第二个孩子的头位略偏,需速正胎位!】
所有人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元锦咬紧牙关,凭着那突如其来的知识和为母则刚的本能,在精奇嬷嬷的帮助下,再次奋力!
也许真是上天庇佑,也许是元锦的顽强感动了上苍,第二个孩子虽然娩出过程惊险万分,但最终还是有惊无险地降生了!
【哇——!】又一声稍显微弱,但同样清晰的啼哭声响起。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是位小格格!龙凤呈祥!龙凤呈祥啊!】稳婆的声音带着无比的激动和喜悦。
龙凤胎!竟是极为吉利的龙凤胎!
外间众人闻言,先是难以置信地一愣,随即巨大的狂喜如同火山般喷发出来!
【好!好!好!】消息第一时间被飞报至乾清宫,据说康熙闻言,竟忍不住在御书房内抚掌大笑,连说了三个好字,【龙凤胎!天佑我大清!天佑东宫!赏!重重有赏!】
胤礽更是喜极而泣,不顾一切地就要往产房里冲:【元锦!元锦怎么样了?!】
【殿下稍候!里面尚未清理完毕!】嬷嬷连忙拦住,脸上却笑开了花,【娘娘无恙!只是力竭晕过去了!两位小主子虽不足月,看起来比单胎婴儿更显瘦小些,皮肤红皱,但哭声却出乎意料的响亮有力。孙太医仔细检查后回禀,小阿哥和小格格虽稍弱,但五脏六腑之声皆无大碍,只需日后精心娇养些,必能康健成长!】
直到此时,胤礽悬了一夜的心才终于重重落下,巨大的喜悦和后怕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虚脱。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皇宫。太子妃历经艰难,早产诞下龙凤双生子的消息,瞬间将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龙凤呈祥,这在任何时代都是至祥之兆!
然而,就在毓庆宫上下还沉浸在一片劫后余生的狂喜之中,忙着照顾虚脱的元锦和两个嗷嗷待哺的婴儿时,另一匹来自西北、背插赤羽的加急快马,竟一路畅行无阻地直冲乾清宫!
捷报!八百里加急捷报!
抚远大将军福全上奏:大军依新法护持粮草,后勤无忧,士气大振!于漠北昭莫多之地与噶尔丹主力遭遇,激战竟日,大破之!斩首数千,俘获无算!噶尔丹仅率数十骑狼狈逃窜!西北大捷!
捷报传来时,康熙正闻报皇孙孙女俱安,喜悦万分。祥瑞与捷报竟在同一日接连而至!
康熙激动得难以自持,对着满朝前来贺喜的文武大臣,朗声宣告:“此乃天意!双喜临门!太子妃诞育龙凤,祥瑞降于宫廷;我大清将士扬威漠北,捷报传自边疆!此非天佑大清为何?太子仁孝,太子妃瓜尔佳氏贤德有功于国,温惠秉心,柔嘉表度,六行悉备,久昭淑德于东宫;今又诞育祥瑞麟儿,功在社稷!着礼部、内务府议定,于《会典》之外,特加太子妃瓜尔佳氏仪仗半副,准用金黄翟舆!赐皇长孙名弘暄,赏赤金项圈长命锁;皇长孙女赐名瑞宁,赏珊瑚朝珠!毓庆宫上下,俱加倍赏赐一年份例!另,赐太子妃瓜尔佳氏盛京皇庄三处,以为私用!”
皇帝的金口玉言,彻底将“龙凤胎”与“西北大捷”牢牢绑定在一起,赋予了元锦和两个孩子无与伦比的祥瑞色彩和政治意义。此前所有关于“祥瑞冲撞战事”的阴毒谣言,在这一刻被事实砸得粉碎,彻底成了一个可笑至极的笑话!“特加仪仗半副,准用金黄翟舆”的恩赏,更是昭示了无与伦比的圣心,其尊荣显赫,已直逼中宫。
毓庆宫内,元锦悠悠转醒,浑身如同散了架般疼痛无力,却第一时间感受到身边两个温暖的、小小的人儿。她侧过头,看着那一双儿女安静的睡颜,眼中涌上欣慰的泪水。她仔细端详着两个孩子的面容,儿子像胤礽多些,眉眼已有俊朗的轮廓,女儿则更像自己。历经生死换来这对珍宝,她心中充满了柔软的酸胀感。
胤礽守在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眼底是失而复得的珍视和难以言喻的激动:【元锦,谢谢你……谢谢你给了孤一双儿女,谢谢你好好的……】他声音沙哑,将父皇的赏赐一一告知,【……皇阿玛特赐你仪仗,准用金黄翟舆!再无一人敢有半分轻视于你!】
元锦虚弱地笑了笑,反握住他的手。所有的艰难险阻,在这一刻似乎都值得了。
然而,喜悦之余,一种更深沉的、名为“责任”的情绪迅速占据心头。她想起了那些环绕身边的阴谋诡计,那些针对她孩子的恶毒谣言。从前她只为自保,如今,她有了必须誓死守护的人。
【系统,】她在心中默念,【从今日起,将监控优先级调整为:任何接近阿哥、格格的人员;任何送入毓庆宫供婴幼儿使用的物品;任何与皇嗣相关的言论。积分消耗加倍也无妨。】
【指令已确认。监控网络已升级。】系统的回应依旧冰冷,却成了她此刻最大的底气。
皇帝的金口玉言和浩荡皇恩,将毓庆宫推向了荣耀的顶峰,也将其置于全天下最耀眼的舞台中央,再无退路。几乎所有目光都聚焦于此,有善意的,更有恶意的。
胤礽沉浸在初为人父的巨大喜悦和对元锦的感激中,但索额图等太子党人看到的,却是这“龙凤祥瑞”和“特加仪仗”带来的巨大政治资本。他们已经开始私下庆贺,言语间甚至隐隐将弘暄与“皇太孙”的名份联系起来。
元锦得知后,只是微微蹙眉。她抚摸着一双儿女,心中清明:福兮祸之所伏,天大的恩荣背后是天大的风险。孩子的诞生是开始,而非结束。未来的路,恐怕会更加步步惊心。
她轻轻碰了碰女儿的小脸,低声道:【瑞宁……弘暄……额娘定会护你们周全。】
窗外,阳光冲破连日的阴霾,洒在皑皑白雪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然而,在这片璀璨之下,紫禁城的冰层之下,新的暗流已在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