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我爹娘可能还活着?!”宋愿梨拍桌而起。
当了这么多年的孤女,忽然有人告诉自己,父母可能还在,宋愿梨真的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
她心底情绪翻腾如排山倒海,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消息太过震撼,以至于她发出这段感慨以后嘴都忘记合拢,也忘记坐回凳子,更是忘了此时此刻或许应当流下点泪水。
“大人莫急,您先坐下,只是可能。”
冷墨玉伸出手想去扶宋愿梨,但见到阿执已先一步扶着宋愿梨坐下,两人默契非常,仿佛把他隔绝在外了,他的那双手停在空中,不知道该去向何处,想了想最后还是慢慢地垂落在身侧。
“墨玉,你说我爹娘可能还活着是何意?”宋愿梨的眼睛缭绕着泪水,让人看不清她心中的愁绪,“你找到他们了?”
说话时,宋愿梨的手都在颤抖,但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
冷墨玉见她这样,心中揪紧,担忧自己接下来的话语会吓到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大人,您先别急,听我慢慢说。您让我去查顾廷柏大人的死因,顾廷柏应当是皇帝派的人在狱中赐死,但又伪装成了自戕,我便顺着此事去查皇帝为何要动手杀了他……”
“为何?”
尽管先前已经有了猜测,但将要听到时,宋愿梨还不自觉地抓紧阿执的手臂,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与当年大人的父亲,也就是宋世安将军的死有关,宋将军当时本该是大败北启,顺利凯旋,可军营中却有人勾结敌军,对军队设下了埋伏。而这勾结敌军设伏之人,大抵就是顾廷柏。”冷墨玉斟酌着用词,“但顾廷柏当年似乎并非主动参与构陷宋将军,更像是受人胁迫,又或者……是身不由己,而胁迫之人大抵是……皇帝。”
猜测被一条条的印证,宋愿梨的心也越来越冷,想复仇的心也越来越坚定。
冷墨玉观察着宋愿梨,见她神色并无不对,才继续开口道:“宋将军中伏那日的情况十分蹊跷。东顺大军原本按照将军的部署,即将合围北启主力,胜券在握。但皇帝接连数道圣谕,一次比一次急切,非要将军改变作战计划,将大军召回。宋将军抗命不遵,坚持原先的作战计划,这才陷入了包围之中,形势顷刻间就转变了,东顺大军落了下风,最后败给了北启。”
这些与皇太女查到的旧档记录基本吻合,应当不是胡诌的。
可是……“这一切与我父母还活着有什么关联?按照你所说的,我爹不是死在战场上了吗?”
“关键就在于此。”冷墨玉压低了声音,“东顺大军败给北启,但北启的将士并未即刻杀掉宋将军,而是将他带回了北启,此后再无音讯。我查了许多,都没有再找到您父亲消息。”
没有消息,或许是最好的消息。
“再无音讯?可是他们都说我爹是战死沙场,说了这么多年,人人都这么说……”
“是,这也是最大的疑点。但宋将军当年确实是被俘虏的,但不知道为何东顺国内人人都说他在沙场战死。”
冷墨玉当时查到此处时,也怀疑了很久。
东顺国内人人都说宋世安将军是战神,为国捐躯。但宋世安确实是被北启国俘虏了,不止宋世安,一整个宋家军都被俘虏了,人证物证俱全。
“那我娘呢?我娘是在京中病死的,这总没有疑义吧?”
宋世安是否战死沙场,京中再无人可作证,唯一的知情人顾廷柏也死在了皇帝手中。
可卫儒沅是否离世,是江玉榕同她说的。江玉榕总不会骗她啊!
“说来,您母亲的死才是最蹊跷的。您母亲是卫家唯一的女儿,深受父母兄弟宠爱,死后留下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女儿,却从来都没有过问一句。不仅如此,您母亲的葬礼卫家都没有一个人出席。”
“葬礼……那就是说我母亲确实离世了吗?”
宋愿梨好不容易亮起的眼眸又黯淡了下去。
“不,您母亲的遗体从未出现过,只有传说。我找到了宋家的旧人,听她的意思是,卫夫人当年病危就让人将小姐送去了陆府,咽气后,葬礼是由皇帝全权操办,连遗体都是皇帝亲自看护的,没有经过旁人的手。”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养母江夫人……也没有见过我娘的遗体吗?”声音发着颤,正如宋愿梨此刻的心情一般。
“是的,您爹娘的遗体都没有人见过,所以可能还活着。”冷墨玉点头,“对了大人,还有一事,皇帝的身份也有些问题。”
“皇帝的身份?!”这一会儿的心情跌宕起伏,让宋愿梨有些喘不过气来,“皇帝的身份怎么会有假?!”
“人人都这么想,所以这么多年并未有人起疑。”冷墨玉的神色愈发凝重,“我方才说您父亲的死因被隐藏,我便顺着这条线去查,却发现所有与之相关的线索都在指向皇宫,我想再查却发现被人干净利落地切断了。能做到这一点的,整个东顺屈指可数。而我在尝试继续调查的过程中,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关于皇帝的秘密。”
“什么秘密?”宋愿梨和阿执几乎同时开口。
冷墨玉出去瞧了瞧,周围并无危险,回到屋中后凑到宋愿梨和阿执的中间,将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
“关于当今皇帝的记载是有残缺的。先帝子嗣不丰,皇帝作为皇女并非最受宠的那个,在先帝晚年才突然显露锋芒,以雷霆手段清扫了所有障碍登基。这本身没什么,但怪就怪在,皇帝的一切,尤其是关于她年少时期的经历以及她身边亲近之人的记录,都被有意识地模糊或销毁了。我查到一位几年前曾在宫中伺候过的老嬷嬷,她同我隐晦地提起说,现在的皇帝和年轻时相比,性情习惯,甚至一些细微的小动作,都有不小的变化。虽然容貌依旧,但有时就感觉像换了个人。”
宋愿梨倒吸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
“我没有确凿的证据。”冷墨玉立刻澄清,“这只是基于零碎线索的猜测。但结合宋将军和卫夫人遗体不知所踪,以及皇帝登基后对军权的迅速收拢,还有对旧臣的清算……很难不让人多想。或许,宋将军和卫夫人当年发现了什么不该发现的秘密,所以才招致杀身之祸,而‘死’是最好的掩盖。如果他们真的还活着,最大的可能,就是被那个需要掩盖秘密的人囚禁在了某处。”
屋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爹娘可能还活着……
这个念头在宋愿梨心中像野草一样疯长,带来巨大的希望,也伴随着更深的恐惧。
如果他们还活着,这些年在哪里?受了多少苦?如果皇帝真的有问题,那她是谁?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无数的疑问冲击着她的理智。
冷墨玉的手搭在她的肩上,无声地传递着力量。他能感受到她身体轻微的颤动,也能感受到她眼中的希望与绝望交织相替。
“所以……”宋愿梨缓缓开口,声音因悲恸而沙哑,“我爹娘的死,很可能不是战败与病逝,他们……他们可能根本就没死。而当今圣上,很可能与这一切脱不了干系,甚至……她本身就可能是个巨大的谜团。”
冷墨玉点了点头:“目前看来,这个可能性极大,但这一切都缺乏最有力的证据。皇帝根基已深,没有人会怀疑她的身份,我们根本无法撼动她分毫,反而会打草惊蛇,招致灭顶之灾。”
宋愿梨沉默了。她想起皇帝一次次对她的暗杀,想起那桩莫名其妙的赐婚,想起嬴昭渊和白锡被匆匆调离……
这一切,似乎都串联了起来。
皇帝在害怕,害怕她查出真相,害怕她父母可能还活着的消息泄露。
不……或许还不止……皇帝可能更害怕自己的假身份泄露出去。
而她,一直被蒙在鼓里,在湘夏这个偏僻之地,如同被折断了翅膀的鸟困在囚笼之中,连扑棱翅膀都做不到。
不,她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
湘夏是安全,但也是牢笼。
困在这里,她永远无法触及真相,永远无法知道父母是生是死。皇帝没有阻止皇太女将她放在这里,名为历练,实为放逐和监视。
等待她的,要么是无声无息地消失,要么是在这偏远之地蹉跎一生,眼睁睁看着仇人高坐明堂。
嬴昭渊去了危险的边境,京中局势莫测。皇太女虽然暗中相助,但毕竟受制于皇帝。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还有身边这些愿意帮她的人。
等等……
若是皇帝的身份存疑,而皇帝又与北启那场战役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那么皇帝莫非是北启人?
伪装成嬴宸曜这么多年不被发现,这易容之术必当万分精湛。而北启与南朝以前是一国,所以南朝擅长的易容之术,北启也擅长……
那将嬴昭渊派去北境……或许也不是为了鼓舞士气,而是……而是为了……
认祖归宗!
那这么说赢家的江山竟然已经落在外人手中将近二十年了?!东顺的皇帝居然不是东顺人了?!
不!这是东顺人的天下,怎么能落到他人手中?!
一股前所未有的决心在她心中升起,与之前复仇的心思一同熊熊燃烧。
“阿执。”她看向身旁沉默不言的阿执,“准备一下,我们回京。”
“好,属下遵命。”阿执也没有犹豫,“可是大人,皇帝才下的圣旨,无诏不得离任,擅自回京是抗旨大罪,会不会有危险?”
“我知道。”宋愿梨眼中不知从哪来的亮光,语气更是对那旨意充满了不屑,像是根本没有将其放在眼里,“但我们留在这里是等死,是永远无法查明真相。回京固然危险,但至少有一线生机,有机会找到我爹娘,也有机会揭开这一切的迷雾。”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京城的方向。
不知何时降临的夜色,吞噬了一切光亮。
“圣命?”她轻轻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丝讥讽的弧度,“如果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本身就来路不明,甚至可能是害我父母还祸乱朝纲的元凶,那她的命令,我又何必遵守?”
“我要回京。”她转过身,看着阿执和冷墨玉,“这湘夏季尾我不做了,我要以宋世安和卫儒沅女儿的身份回京。我要亲自去查,去把我父母找回来,去把坐在龙椅上那人的真实身份,查个水落石出!”
宋愿梨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皇帝与她有着家仇国恨,她无法说服自己不去报仇。
“属下遵命,属下现在就去准备回去的物件。”阿执离开了屋子。
冷墨玉也收敛了平日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拉过她的手,郑重地说道:“大人,我既将此事告知于你,本意不是想让您去京中复仇。但你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我也不会劝你不要去做。但京城龙潭虎穴,我想陪你一起去。”
宋愿梨看着冷墨玉的眼睛,手抚上他的脸颊。
前路艰险,但幸好,她并非孤身一人。虽然不多,但或许够用。
“好。”她嘴角微扬,眼睛亮亮的,“此事需周密计划。我们不能明目张胆地离开,需要找一个合理的借口,或者应该制造一个我们不得不离开的‘意外’。”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已经开始盘算回京的每一步。
湘夏的平静,就到此为止,她该回京城去了。
无论那里等待着她的,是刀山火海还是阴谋诡计,她都不会畏惧。
刀山她也要去爬,火海她也要去蹚,阴谋诡计她便见招拆招。
不为别的,只为了可能还活着的父母,也为了她自己不再做那个被命运摆布的棋子,更为了……
拿回东顺人的江山!
一阵热血澎湃过后,冷墨玉开口问道:“大人,我林师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