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东暖阁
甄嬛静坐在床边,耐心地等待着紫禁城中那位权势顶端的帝王的到来。
她心里其实还是很有些紧张的,毕竟说到底,甄嬛如今也只是个才十七岁的小姑娘。
纵然平日里再如何沉稳冷静,这种时候,难免还是会显露些青涩和惶恐来。
毕竟,入宫这么些时日以来,她都还没见过皇上呢。
贵妃娘娘说,皇上生得很英武俊朗,还是个脾气挺温和的人,轻易不会生气的。
听贤贵妃的描述,是位可以说说话谈谈心的君主...
但愿如此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要怎么做,才能吸引到这位圣上的注意呢?
哪怕让这位九五之尊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驻片刻呢?
让她不至于成为后宫中那些昙花一现的普通嫔妃中的一个。
正在甄嬛默默思索的功夫,恪战从殿外迈着大步走进来了。
一进来就脚步匆匆地直奔东暖阁的书案去了,看也没看床边正要起身行礼的小嫔妃一眼。
甄嬛礼行到一半就尴尬地停在那儿了,好悬没直接坐到地上去。
恪战正坐在书案前写着什么,他刚刚走到半道上才想起来,前天上午,他收到卫曲在草原边关的传信,说是漠西草原的商道已经成功打通。
赵良辰潜入漠西境内发现,准葛尔部不知何时已与和硕特部结盟,在不动声色地蛰伏并逐渐吞食周边小部落的领地。
准葛尔部的二王子摩格,虽年纪不大,但心性坚韧狠绝,且手段酷烈,野心勃勃,绝非等闲之辈,如今在准葛尔部落中很受拥护,地位已隐隐压过大王子扎齐。
不过好消息是,如今准葛尔部落的领主虽已年老,但余威仍在,且或许是十多年前的那场青海战役给他留下了很深的阴影,目前看来是没有反心的。
卫曲此番来信,就是想要询问主子是否要提前解决掉摩格这个潜在威胁,准葛尔大王子扎齐好大喜功,耳根子又软,在卫曲看来,是一个远比摩格要好控制得多的人选。
“当然要做掉了”
恪战看完密报心想。
如果察觉到一个人有威胁,在他还是个小苗子的时候就应该及时铲除,连根拔起,不然还要等他长成参天大树不成。
恪战可没有那么高尚的品德。
都当皇帝了,还要那东西干什么?
他虽然不认识那个什么摩格的,但卫曲和赵良辰却都是他的心腹爱将,他们既说摩格会是个威胁,那摩格还是尽快去死吧。
对谁都好不是。
原本收到信的时候他就打算立刻回的,结果恰逢胤祥带着两个户部官员来禀报春种税收的事宜,他就把这个事先放着了。
现在既然想起来,那还是马上回个信吧。
恪战是个行动力很强的皇帝,想到什么就要立刻去做,绝不许这个事再拖到明天去。
但回信回到一半的时候,没墨了。
哎,多正常啊,后殿本来就是专供嫔妃侍寝的,是正经睡觉的地儿,皇帝您让人在这儿摆个书桌才奇怪好吧。
恪战皱了皱眉,扬声想叫高无庸上前磨墨,结果一抬头才想起来,自己现在不是在养心殿,而是在后殿的东暖阁。
这儿还有个正等着侍寝,穿着清凉又单薄的嫔妃呢,高无庸进来不合适。
恪战啧了一声,转而对着不远处的甄嬛招了招手,
“过来”
甄嬛就低着头,掀过层层纱帘,小步走过去了。
“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恪战嗯了一声,头也没抬地询问道,
“甄氏是吧”
“会磨墨吗?”
甄嬛点点头,反应过来皇上看不见后,忙出声回应道:
“禀皇上,嫔妾会磨墨”
说完,不等恪战吩咐,就走上前,拿起桌案的墨条,又倒了一点清水在砚台里,打着圈研磨起来。
她的手很稳,动作也娴熟,看得出是做过许多次的,不出片刻,一小滩浓淡相宜的墨汁就研好了。
恪战颔首,脸上就带出些笑来,
“不错”
很有眼色。
提笔沾了沾墨水,恪战很快把最后两句话写完,抖了抖信纸,待墨迹风干后折起,把信装进密函里,随后起身往殿外找高无庸去了。
咱们的小高总管要加班咯。
待恪战再返回来时,已经是两刻钟后了,手里还端着半盘子芙蓉鹅肝卷和几块水晶虾饺。
从养心殿前殿的桌子上拿的。
他和高无庸说完话就觉出饿来了,再回来的时候,就顺道把下午没吃完的那些个点心又给端起来了。
甄嬛还低垂着眉眼,站在书桌旁安静地等候着。
恪战走上前,嘴里还含着半块鹅肝卷,随手将桌案上的纸笔扒拉到一边,边给自己倒茶边道:
“怎么没去里间等着,这是风口,你不冷啊?”
如今嫔妃侍寝虽然不再是赤裸着被抬进来的了,但穿得也都挺少的。
“嫔妾的夫君还未至,妾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又如何能静守春闺呢?”
甄嬛声音轻悄悄的,却含着些若有似无的撩拨。
说完这句话,她自己反倒脸红了,半垂着眼帘,欲语还羞,带着些少女的灵动娇美,如盛夏时节绽放的水莲般怯怯动人。
恪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心里感慨:
他已经很久都没听到过这么婉约又含蓄的挑逗勾引了。
毕竟他后宫的嫔妃如今基本上都已是为人母的状态,平日里少不得要表现的沉稳端庄一些,不然教坏自己个儿孩子怎么办?
甄氏突然搞这么一出,倒还是挺别致的。
这么想着,恪战又往嘴里塞了个虾饺。
“你要吃吗?”
恪战嚼嚼嚼,顺便把手里的点心盘子往前递了递。
甄嬛: “......”
她刚刚是给皇上念了一首情诗吧?
是情诗,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东西啊,
皇上为什么是这个反应?
柔情婉转的文艺少女百思不得其解。
“多谢皇上,只是,嫔妾不饿...”
甄嬛婉言谢绝了。
恪战三两口吃完剩余的点心,拿帕子边擦着手边道,
“行,时辰不早了,安置吧”
“朕要先去洗漱,你进去等着吧”
“...是,嫔妾告退”
不过今夜好像注定是要过不安生的了。
丑时过半的时候,恪战刚眯上眼,没一会儿的功夫,就被一阵明晃晃的烛光照醒了。
一扭头,甄氏穿着个浅粉色肚兜,外面披了件杏色纱衣,正跪坐在床榻边,拿着个小金剪在剪烛芯。
神态庄重又虔诚,不知道的,还当她在干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
恪战: ......
神经病,
大半夜的,不睡觉滚出去!
“你在干什么?”
甄嬛听到声响,惊喜地转回头,羞答答的娇媚,
“皇上怎得醒了?”
说完,又有些无措地垂眼,清丽的脸上洇出一抹薄红,
“可是嫔妾动作太大,吵到您了?”
当然不是,她一个小女子,动作又轻悄悄的,哪儿会吵醒人呢,甄嬛这么问,想也知道只是起个话头,好方便后面的闲聊谈情罢了。
这时候,但凡是个稍微有点儿情调的男子,面对美丽少女如此含羞带怯的自责,肯定会摇头否认,然后将美人揽进怀中,好好怜惜安慰一番,借此再顺理成章地展开一段诗情画意的灵魂交流。
可惜,恪战显然不是个有情调的男人,
他是个皇帝,
还是个已经当了十多年唯我独尊的直男癌晚期皇帝,不解风情的封建直男味儿已经腌到骨子里了。
“不然呢?”
“朕看着像是睡不着的样子吗?”
他语气幽幽地反问。
甄嬛脸上娇羞的笑就僵住了。
一阵尴尬的沉默在内间的床榻上蔓延,半晌后,讪讪的请罪声响起,
“请皇上恕罪...嫔妾,不是有意的”
恪战揉了揉额头,长叹一声,随后起身开始穿衣服。
甄嬛愣住了,忙直起身子,半是慌乱半是无措的轻声询问:
“都这么晚了,皇上去哪儿啊”
恪战偏头系着扣子,没什么情绪地说道,
“朕去西阁睡,你自己在这儿玩吧”
他明天还有早朝,下午还得陪着几个孩子去御兽园玩儿,再检查他们的功课,
晚上还得查阅分散各地的心腹大臣们给他递来的折子,时不时还得挑几个人回回信联络联络感情,让家臣们知道自己这个主子还是很挂念他们的...
作为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他一天天很忙的好不好!
必须得保证好睡眠!
甄氏还是太年轻,矫情唧唧的,只睡了一觉,就自觉两人是很亲近,可以交心的伴侣了。
但事实上,恪战从头到尾都没怎么很认真的瞧过她。
肉欲就是肉欲,
床上是一回事,床下又是另一回事,
他一向分得很清楚。
不过这也不能怪甄氏,年轻的嫔妃好像都会有这个问题。
例如当初刚入府的宜修,初入宫时的年氏,冯氏,甚至钮祜禄氏和富察氏...大多都是这样儿的。
身体一交出去,就好像把心也丢了似的。
将自己满腔的喜怒哀乐,竟全都一股脑的交托了,也不知道害怕。
只是当时的恪战也很年轻啊,还有心思分给后宫的嫔妃们,还有的是耐心和热情可以调教和修剪这些漂亮得风情各异的女人,
让她们可以全然按照自己的喜好成长,改变...
但现在呢?
现在不行了。
因为他已经有了足够的孩子,实在不必再同嫔妃们玩这些情情爱爱的风花雪月。
更因为,他已经腻味了。
“皇上...”
甄嬛这回是真有些害怕了,她伸出手,抓住了面前人的衣摆,却又不敢太用力,松松地攥着,轻抬眉眼,苍白的小脸泫然欲泣。
恪战挑了挑眉毛,
是他的错觉吗?他怎么老觉着甄氏这张脸有种似是而非的熟悉感,可仔细看过去,又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算了,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
恪战很快就把这点小想法抛到脑后去了。
他走上前,安慰似的轻轻拍了拍甄嬛的脸颊,语气还是温和平静的。
“不用这么害怕,朕没生气”
“你在这里休息着吧,明天一早照常回宫去就行,赏赐过后会有宫人给你送过去”
只是说完这些,他也没再管还跪坐在床边,欲言又止的甄氏,转身大步离开了东暖阁的厢房。
第二天,承乾宫的大门早早就迎来了送赏赐的宫人,珍珠绫罗,锦绣绸缎,来来往往的,瞧着倒也是蛮热闹。
流朱和浣碧跟着迎来送往的,嘴角的笑容怎么也抑制不住。
两人都满心以为自家小主的恩宠是要起来了,她们迎春堂的奴才,走出去的时候也总算可以挺直腰板了。
然而甄嬛端坐在绣凳上,沉默地看着殿内摆放的一盘盘精致头面,却并没有什么高兴的神采。
她的一颗心沉沉地坠着,想起昨晚的场景,心里直觉皇上对她其实并没有什么满意的。
这些赏赐,大约是侍寝过后的嫔妃都会有的吧。
甄嬛这么想着,
果然,此后一连两个月,承乾宫的甄贵人再未被传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