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绝望的哭泣声响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徐之类为瑜娘和珍珠换上了新衣服,打扮整齐的给两人下葬。
徐之类买了个很大的棺材,母女两人只占了其中一半,另一半,是他给自己留着的。
希望到了地下,瑜娘和珍珠儿不要埋怨他,他们一家三口,还能在一处。
安葬了妻女后,徐之类卖了药铺和房子,先去自己双亲的坟上祭拜一番,又将所得的银两分出一半给了瑜娘的父母兄长,在他们的痛哭送别中,背着包袱,拿着状纸,离开了清水街。
一开始,他去县官的衙门那儿敲鼓,可大多数人听到他要状告的是知府的儿子,还没等他说完,就把他撵了出去,后来,他就去州衙门告状,结果自然也不例外。
于是他开始辗转各个州府之间,只要有衙门的地方,他就去投状纸,怨屈诉了一遍又一遍,却始终得不到回应。
终于,在他几乎要麻木绝望的时候,潮州的府衙接下了他的诉状。
听到消息的那刻,他几乎要感激涕零了,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不停的磕头,磕到流血也在所不惜。
他太激动,太高兴了,以至于没有注意到,潮州衙役们怜悯的神色,以及潮州令温和笑容下那不屑又阴冷的目光。
当天晚上,他在满怀着憧憬的睡梦中被人狠狠地拖下床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拳头如雨点般向他打来,拳拳到肉,痛得他浑身战栗,却怎么也逃不开。
这场毒打持续了近半个时辰,在徐之类几近昏迷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透过被血污和汗水浸透的发间,他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白天对他温声细语,他感激如同青天的潮州府令,以及站在他身边,徐之类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害死了他的妻女,毁了他全家的——知府公子。
此时,知府公子正对着潮州府令亲昵地作揖:
“多谢舅舅助我,娘亲很想念您呢,让外甥替她问候一声,舅舅身体一切可好?”
“你啊,让我和你爹娘少操点心,我就什么都好了。”
......
霎那间,徐之类想通了一切,官官相护,不过如此,告来告去,奔波了将近两年,到头来,他竟连清水县都没踏出去。
徐之类觉得很可笑,他就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指着知府公子,指着潮州令,笑得几乎趴在了地上,眼泪混着口水和血,在地上积了一小滩污秽的水渍。
知府公子被笑得恼怒,走上前一脚将徐之类再次踹翻在地,踹死狗一样奋力踩踏着他。
“贱民!贱民!竟妄想告倒本公子,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这个贱民竟跑了这么多地方,事情传出去,差点坏了爹的名声,害得自己因此被动了家法,该死的蝼蚁,被欺负的竟然想着反抗,去死!去死!
知府公子下了狠劲,在徐之类快要被踹死的时候,潮州府令拦下了他。
“好了好了,别真把人打死了,他来潮州投状纸的时候可有多少双眼睛都看着了,转头人死了,你舅舅我脸上不好看,听说过段时间太子同四阿哥要来江南巡视,这等紧要关头,不宜见血,先关到牢房里吧,待风头过去,再了结了他。”
徐之类就这样被扔到了昏暗的牢房里,他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迷迷蒙蒙间,他看到了瑜娘,瑜娘抱着珍珠儿,眼眶含泪,蹲下身心疼地抚摸着他脸上的伤痕。
徐之类就笑,
“怎么哭了?”
他想哄瑜娘两句,让她不要哭,可一伸手,瑜娘和珍珠儿都消失了,
他只抓到从牢房的小窗口投进来的一缕月光...
徐之类竟然活下来了,别说他自己,就连看管他的牢头也很惊讶,他亲眼看着这个男人被扔进来的时候只剩一口气了,瞧着就是苟延残喘的样子,没想到过了一晚上,竟然缓过来了,现在都能爬着来拿送过去的粥食了。
不容易啊,
牢头在心里感慨,替徐之类惋惜,
听说还是个很有能力的大夫呢,可惜了...
牢头的情绪,徐之类自然感觉不到,他正一口一口的吞食着手里的粥,昨天的毒打伤了他的肺腑,他现在每呼吸一下都是痛的,更别提喝这粗糙又拉嗓子的看不出是什么的粥了。
每咽一下对他来说都是折磨。
可徐之类还是吃了,他还不能死,瑜娘和珍珠儿的仇还没报,他怎么能死?
瑜娘和珍珠儿都在保佑他,
在不到万死无生的绝境里,他总要活下去,活下去为妻子和女儿报仇!
徐之类一日日的好了起来,只是,他好似已经被知府公子和潮州令遗忘了,除了最开始几天,还有一些小厮发现他活着,讥讽了几句,之后,再也没有人来过了。
徐之类只能每天从小窗户上看着日出月升,数着自己在这里待的天数。
一天,两天,三天...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初春,盛夏,爽秋...
终于,在冬日的第一缕冷风刮到牢房的时候,监牢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温暖的阳光争先恐后的从外面涌进来,刺破了牢房中阴沉的黑暗。
徐之类条件反射地眯起了双眼,太久不见日光,他的双眼不自觉地流出酸痛的泪水。
模模糊糊间,他看到监狱的大门处站了位身材高大的少年,他穿着一件深红色锦缎长衣,披着墨色的狐皮大氅,气势张扬威赫,宛如天神下凡。
他走了进来,目不斜视地穿过一间间牢房,直到在徐之类的门口停下,转身。
少年俯首,漂亮的眉眼中是独属于上位者的审视和探究。
“你就是徐之类?”
“看起来年纪不像啊...”
徐之类有些难堪的低下头,多年的奔波劳苦,近一年的囚禁折磨,他自己日日夜夜的恨意缠绕,早已摧残了他原本温和清朗的面容,风华正茂的年龄,现在的他,白发满头,皱纹横生,看起来远比同龄人老了二十岁不止。
“徐仰是你什么人?”
徐之类的心怦怦跳,他有些说不出话来,少年却显得很有耐心,站在原地等待他的回答。
半响,徐之类嘶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是我的祖父。”
华服少年,就是刚刚离宫开府的四阿哥恪战。
听到眼前人的回答,知道自己没找错人,还算满意地点点头,
“这么说,你是徐仰医术的唯一传人了?”
徐之类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恪战向后扬了扬手,高无庸就让手下带着一群浑身是血,哀嚎求饶的人走了进来,扔到了徐之类的面前。
徐之类睁大了眼睛,扑到牢门上,是扬州知府和他的儿子,还有一年前骗了自己的潮州令以及当初毒打他的那些人。
他认得,他全部都认得。
徐之类激动地抬眼看过来,少年时的恪战就笑了,他的笑容锋利俊朗,还未张开的五官已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徐之类,爷要和你做个交易”
“爷的府上,还缺个府医,官阶不高,但恰好有些权利,不多不少,刚好够你手刃仇敌,还能全身而退。”
“如何,你要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