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秀院
剪秋脚步轻快地踏进室内,来到宜修身边,俯下身在她的主子耳边悄声道:
“主子,朝露院的那位说是想念娘家人,要请甘夫人入府一叙。”
甘夫人就是甘托雅的额娘。
宜修闻言,嘴边的笑意愈深,将怀中睡着的乌春放回软榻上,坐下揉了揉酸痛的手腕,脸上的表情却是温柔闲适的。
“请就请呗,她既是王爷心尖上的人,请个娘家人有什么的,本福晋自然不会做那不识趣的。”
“等会子你去福晋那儿说一声,甘夫人进府,就不必去拜见她了,直接领去朝露院见甘福晋去吧,姐姐会同意的。”
剪秋点点头,出去了。
宜修低头微笑着,心情很好的样子。
亲身体会到娘家人放弃自己这件事,总不会是那么愉快的。
你要怎么办呢?甘托雅。
真是期待啊。
习日巳时 朝露院
甘夫人被茉珠子领着往朝露院去,她是个很爽朗健谈的妇人,四十岁左右,因常年陪着丈夫守在边关,看着有些沧桑,并不显年轻,但脸蛋圆圆的,眼神也清正明亮,是很有亲和力的长相。
一路上走来,甘夫人原本还想着询问一下茉珠子关于托雅的近况,可看着王府内随处可见的下人见到她们,皆肃立静默,行礼问安的样子,又有些不好意思张口了。
她怕自己说得生疏的满语让人听见,再给女儿丢人。
待走到朝露院后,才悄悄松了口气。
甘托雅正站在院门口等她,母女俩一见面,甘夫人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瞧着长高了些,倒是更漂亮了。”
甘夫人拉起甘托雅的手,泪眼朦胧地看着这个已有两年未见的女儿。
甘托雅笑了笑,拿起手帕给甘夫人擦了擦眼泪,
“穿了花盆底,自然就显得高了。”
“额娘自己一个人来的?”
甘夫人点点头,随后叹了口气,
“我晓得你不愿意见他们,怕你又难过吃心,索性就自己一个人来了,左右咱们家里,你大约也只愿意跟我和你阿玛讲两句话了。”
甘托雅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往后,父女情分可能也不会再有了。
随后抽出手,转身,进到了屋内。
甘夫人默默跟了上去,看着托雅修长高挑的背影,将重新翻涌上的眼泪压了下去,在心里叹气。
其实说起来,也是一笔糊涂账了。
当初宫里大选的通知下来,族里是有一个免选名额的,甘托雅作为族中唯一的女孩儿,名额自然是落到她头上的,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包括甘托雅自己。
是以她压根没有过进京的想法,却不想大选的名额一公布,自己的名字却赫然在列,她惊呆了,跑去询问阿玛,这才知晓,大哥私底下把免选名额让给了嫂嫂娘家的亲妹妹,又把自己的名字报上去了。
甘托雅气急了,跑去质问,大哥却毫不在意地说:
“又不一定能选上,你急什么啊?”
“你嫂子的妹妹年龄到了,亲事都快说成了,这要是被选上了,还得耽搁三年,之后还能说上什么好人家吗?”
“你就当帮个忙嘛,又不碍着你什么,再说了,万一你被选上了,被指婚给个王公贵族什么的,对家里也是一份助力啊,到时候,你还得谢谢我呢!”
甘托雅听完这番无耻至极的混账话,冷笑一声,
“我去你个狗草的贱货”
随后一脚把甘朝鲁踹出去老远,还没等他骂出声来,又一拳把他的鼻子给打歪了。
甘朝鲁虽然被起的名字是坚强的石头,但很显然,他不是顽石头更不是磐石头,他只是肉体凡胎。
还是个很懦弱很没用的肉体凡胎。
两拳头下去,甘朝鲁只能捂着鼻子趴在地上哎哎叫唤了。
甘托雅因此被罚了两个月禁足。
临行前,她的阿玛对她说:
“不要害怕,托雅,只要有阿玛在一天,你无论在哪儿都可以安心,去了京城,也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你是我们甘氏最优秀的女孩儿,族里培养了你,现在,正是你为家族做贡献的时候了。”
甘图苏这么说着。
一个常年带兵打仗的武将,说到动情处,竟开始眼冒泪光。
甘托雅冷眼看着,说不上什么心情,从甘朝鲁说出“为家里多一份助力”的时候,她就猜到是阿玛让她进京选秀了。
甘朝鲁那个蠢货才不会无缘无故想到这个,更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就把名额给出去,是有人在背后帮他。
会是谁呢?
额娘和小弟不会这么做,更不会明知道这件事还故意瞒着她。
那么,也唯有阿玛了。
阿玛,阿玛啊。
甘托雅心里喟叹。
“叮当。”
白瓷描梅茶盏被轻轻推到甘夫人的面前,甘托雅面上微笑,耐心地听着甘夫人温和的,絮絮的念叨。
心里却漠然地想,
阿玛,您舍弃了我,
再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