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漕船遇鬼火》
子夜时分，死寂笼罩着运河。陈明远所乘的官船如一叶孤舟，漂浮在浓得化不开的墨色水面上。两岸的苇丛在夜风里摇曳，发出沙沙的碎响，仿佛藏着无数窃窃私语的幽灵。值夜的船工裹紧了单薄的衣衫，竭力瞪大困倦的双眼，徒劳地想要穿透这令人窒息的黑暗。
死寂突然被撕裂。
船头左前方的水面上，毫无征兆地腾起一团幽绿的光！那光初时只有拳头大小，飘忽不定，如同鬼魂手中摇曳的灯烛，惨绿的光芒映得附近一小片水面都泛出诡异阴森的色泽。紧接着，第二团、第三团……无声无息地，七八团同样惨绿的鬼火次第浮出水面，无声地燃烧、悬浮、飘荡。它们没有热度，只有一种浸入骨髓的阴寒，随着水流和微风，缓缓朝着官船的方向聚拢、飘移。
“鬼……鬼火！河神爷爷发怒了！”一个老船工牙齿咯咯作响，手中的竹篙哐当一声掉在甲板上，整个人抖如筛糠，扑通就跪了下去，朝着那幽幽绿光疯狂磕头。恐慌如同瘟疫瞬间蔓延。更多船工惊惶失措地跪下，甲板上顿时响起一片带着哭腔的祈求祷告声。船身失去了有效的操控，开始不受控制地在原地打转。
船舱门猛地被推开，陈明远第一个冲了出来，身后紧跟着林翠翠、张雨莲。眼前这超自然的恐怖景象让陈明远心头一凛，但他立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厉声喝道：“慌什么！都起来！稳住船！”
然而，更大的恐惧攫住了众人。就在船头正前方，那些飘荡的绿火骤然加速，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猛地聚合成一团硕大无比的惨绿色火球！光芒暴涨，几乎照亮了半个河面，火球内部仿佛有扭曲的影子在无声尖叫、挣扎。那景象诡异绝伦，带着强烈的恶意直扑船头而来！船老大惨叫一声“河神索命啦！”，双眼翻白，竟直接吓晕厥过去。甲板上彻底乱成一团，哭喊声、磕头声、绝望的尖叫混作一片。船，彻底失控。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混乱时刻，一道清越冷静的女声穿透了所有嘈杂：“都别慌！这不是鬼怪，是磷火！”上官婉儿分开混乱的人群，快步走到船头最前方，夜风吹拂着她的衣袂。她目光锐利如电，紧紧锁定着那团越来越近、不断变幻形态的惨绿光球。“不过是些骨头里的磷化氢气体遇到空气燃烧罢了！哪来的什么河神？”她试图用最浅显的科学道理驱散愚昧的恐惧。
可惜，她的声音在巨大的恐慌和根深蒂固的迷信面前，显得如此微弱无力。那团巨大的、由无数小绿火凝聚而成的光球，已经带着森然的寒意，几乎要撞上官船的船首！
“婉儿小心！”一声低喝自身侧传来。和珅不知何时已挡在她身前，动作迅疾如电。他宽大的官袖猛地向前一拂一卷，一股沛然力道随之涌出。那气势汹汹扑来的巨大绿色火球，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被这股力量硬生生拂得偏离了方向，发出一阵“滋滋”的轻响，擦着船舷落入水中，光芒迅速黯淡、分解，最终沉入黑暗的水底，只留下一圈圈扩散的涟漪和空气中淡淡的、类似大蒜的怪异气味。
甲板上瞬间死寂。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和珅，又看看恢复黑暗的水面，惊魂未定，连呼吸都忘了。
“和大人……好俊的功夫！”张雨莲低声惊呼，看着和珅的眼神充满了惊异。
和珅缓缓收回衣袖，姿态从容，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点尘埃。他侧过头，目光落在上官婉儿因紧张和激动而微微泛红的侧脸上，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上官姑娘见识广博，一语道破天机，佩服。不过，”他话锋一转，眼神扫过惊惶未定的船工和漆黑的水面，“这等‘天机’出现的时机，未免太过凑巧了。”
陈明远脸色铁青，大步走到船头边缘，俯身仔细查看船舷刚才被绿火擦过的地方。木质船舷上，留下了一道极不明显的、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绿色粉末痕迹。他伸出手指，极其小心地捻起一点点粉末，凑到鼻端。一股极其微弱、带着腐朽气息的腥气钻入鼻腔。“是磷粉。”他沉声道，语气凝重，“人为撒在水里的。有人想用这‘鬼火’拦我们的船！”
林翠翠倒吸一口凉气：“谁干的？白莲教？”
“还能有谁？”张雨莲接口，眉头紧锁，“白天刚查到漕船夹带私盐的线索，晚上就闹鬼火拦路，这分明是警告！”
“警告？”和珅轻笑一声，目光却冷冽如冰，“只怕是想让我们知难而退，或者……”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运河深处无边的黑暗，“制造混乱，浑水摸鱼。”
陈明远立刻下令：“所有人提高警惕！船工分成两班，严密监视船周水面！林翠翠、张雨莲，你们去舱内安抚惊扰的随员！婉儿，你跟我来！”他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那些惊魂甫定、神色各异的船工。恐惧很容易伪装，但恐惧之下是否藏着别的心思？
上官婉儿立刻会意，紧跟在陈明远身后。两人在甲板上来回巡视。船工们大多还沉浸在恐惧的余波里，脸色苍白，眼神躲闪。陈明远的脚步在一个身材矮壮、名叫王老四的船工面前停了下来。这人正低着头，用一块脏兮兮的布巾用力擦拭着双手，动作显得有些过分用力，指节都泛白了。
“王老四？”陈明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王老四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大……大人……”
“刚才鬼火出现时，你在什么位置？做什么？”陈明远盯着他不停擦拭的手。
“小的……小的在船尾帮忙掌舵，就……就在船老大旁边……”王老四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眼神飘忽不定，不敢与陈明远对视。
“是吗？”上官婉儿突然开口，声音清冷，“可我怎么记得，鬼火刚起时，船尾一片混乱，船老大晕倒，根本无人掌舵。倒是你，”她向前逼近一步，目光如炬，“我冲出船舱时，似乎看见你正从船头方向慌慌张张地往船尾跑？”
王老四的脸瞬间血色尽褪，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姑娘……姑娘看错了吧……小的……”
“你手上是什么？”陈明远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王老四下意识想往身后藏的手腕。那只手的指缝和掌心皮肤上，赫然沾着几点极其细微、在昏暗灯火下几乎难以察觉的淡绿色粉末！正是船舷上发现的那种磷粉！
王老四如遭雷击，身体瞬间瘫软下去，筛糠般抖个不停，牙齿磕碰得咯咯作响：“饶命……大人饶命……小的……小的也是被逼的……”
“谁逼你？白莲教？”陈明远厉声喝问，手上力道加重。
“是……是……”王老四涕泪横流，语无伦次，“一个蒙面人……给了小的一包药粉……说……说只要洒在船头水里……就……就能让船停下……事后给小的五十两银子……小的鬼迷心窍……大人饶命啊！”
“那蒙面人现在何处？”上官婉儿追问。
“不……不知道……他只说……说会盯着小的……”王老四惊恐地瞪大眼睛，下意识地望向船外漆黑的水面。
就在他目光所及的河心方向，靠近对岸浓密芦苇荡的边缘，水面之下，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比萤火虫还要暗淡的绿光极其短暂地闪了一下，随即彻底熄灭，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水下有人！”上官婉儿心头剧震，失声叫道。
陈明远反应极快，立刻朝着那个方向一指：“弓箭手！对准那片芦苇，射！”船上的护卫立刻张弓搭箭，几支带着哨音的利箭破空而去，噗噗地扎入那片可疑的水域。然而，除了箭簇入水的闷响和荡开的涟漪，再无任何动静。黑暗的水面吞噬了一切，仿佛刚才那一点微光只是众人极度紧张下的幻觉。
“跑了。”陈明远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能在水下闭气潜行，还能用磷火传递信号……绝非普通水匪。”和珅不知何时已走到他们身边，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凝重，“看来，这运河底下，藏着我们看不见的‘鬼’。”
上官婉儿凝视着那片重归死寂的黑暗水域，夜风带着河水的湿冷气息吹拂在脸上。磷火的谜团看似解开了，但王老四的供词和那水下一闪即逝的信号，却像一块更沉重的巨石压了下来。白莲教的触手，远比他们想象的更深入、更诡异。这看似平静的运河水路，步步杀机，水下潜藏着多少窥视的眼睛和致命的陷阱？
“水下有东西，”陈明远的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滚过水面，他死死盯着那一片死寂的黑暗，瞳孔深处映着跳动的灯火，却驱不散浓重的寒意，“不止一个。”
和珅无声地点了点头，手中的折扇早已收起，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向前半步，宽大的袍袖有意无意地拂过上官婉儿紧绷的手臂，留下一点似有若无的暖意，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夜还很长，上官姑娘。这‘鬼火’，怕只是开席的头一盏灯。”
船身猛地一晃，仿佛被水底某种巨大的力量轻轻推搡了一下。舱内传来一阵压抑的惊呼。紧接着，毫无征兆地，豆大的、冰冷的雨点噼啪砸落下来，瞬间连成一片密集的雨幕。风势骤然加剧，卷起浑浊的浪头狠狠拍击着船舷，发出沉闷而凶险的咆哮。方才还只是死寂的黑暗，此刻化作了狂怒的墨色深渊。官船在风浪中剧烈地颠簸起伏，像一片无助的落叶。
上官婉儿一把抓住湿冷的船舷才勉强站稳，冰凉的雨水顺着额发流进脖颈，激得她一颤。她抬眼望向陈明远，只见他正死死盯着船舷下方翻滚的浊浪，脸色在闪电骤然划破天际的惨白光芒下，显得异常凝重。在那短暂照亮一切的光明中，浑浊的水面下，似乎有数道模糊、扭曲的黑影，正如同附骨之疽般紧紧贴着船底，随着波涛若隐若现。
闪电熄灭，惊雷在头顶轰然炸响。震耳欲聋的雷声中，陈明远的声音被风撕扯着，断断续续，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狠狠砸在上官婉儿心头：
“抓紧……水鬼……上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