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林间鸟鸣清脆。
一缕炊烟袅袅升起,长孙无垢已默默熬好了一锅清粥,米香温润。
紫阳真人悠然醒来,瞥了一眼那锅粥。
他依旧没有直接享用,而是故技重施,走到虞战身边,捏开他的嘴,不由分说地灌了一口热粥下去。
“咳咳!”
虞战被烫得直咳嗽。
紫阳真人仔细观察了他片刻,确认他神色无异,粥里无恙。
这才慢条斯理地为自己盛了一碗,对着长孙无垢微微颔首:
“女娃娃手艺不错,比这小子安分多了。”
三人简单用完早饭,再次启程。
然而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后方隐隐传来了急促的马蹄与喧哗声。
紫阳真人嘴角勾起一抹意料之中的笑意,步伐依旧不紧不慢。
果然,没过多久,窦建德一行人风尘仆仆地追了上来,人人脸上都带着疲惫与愤怒。
他们正是循着虞战这一路上遗落的零零碎碎——才像猎犬般精准地咬住了踪迹。
“妖道!放下虞将军!”
窦建德远远望见他们的背影,厉声大喝。
紫阳真人闻声,非但不加速,反而停了下来,好整以暇地转过身,笑眯眯地看着追兵。
待窦建德等人拼了命地将距离拉近到一箭之地,他这才袖袍一拂,拎起虞战。
对骑着玉山飞练的长孙无垢道:
“丫头,跟上。”
话音未落,三人的身形便倏然远去,再次将距离远远拉开。
窦建德等人气得几乎吐血,只能催动已然疲惫的坐骑继续狂追。
可当他们力竭,速度稍慢时,前方的紫阳真人竟寻了块大石坐下,好整以暇地,仿佛专在等候他们。
等窦建德他们好不容易拉近距离,紫阳真人便又带着人悠然远去,只留给他们一个可望不可即的背影。
如此反复几次,窦建德一行人气得破口大骂,却又无可奈何!
一连几日,紫阳真人押解着虞战和长孙无垢,沿着官道向南疾行。
许是觉得离洛阳越来越近,大局已定,又或许是连日来虞战二人表现得极为“顺从”,紫阳真人的戒备心明显松懈了不少。
他不再每晚点虞战的穴道,只是警告他不要耍花样。
每日清晨,长孙无垢默默做好早膳,紫阳真人也懒得再强迫虞战“试毒”,只是自己检查一番后便食用。
这一日,傍晚时分,三人抵达了洛水南岸。
宽阔的河面上,一座巨大的石桥横跨两岸,对岸远处,洛阳城那巍峨雄壮的轮廓,已经隐约可见!
当初离京北上时,虞战一行人是慢悠悠地走的,走了足足一个月才到晋州。
可回去就快得多了,几日就到了洛水河畔。
“明日午时之前,必能抵达洛阳!”
紫阳真人站在桥头,望着对岸,脸上露出了一丝志在必得的笑容。
“哼!虞战!明日,便是你身败名裂之时!”
虞战看着近在咫尺的洛阳城,心中却是七上八下。
一旦进城,被这老道当众羞辱,自己这“冠军侯”的脸面可就真的丢尽了!
必须在进城前想办法脱身!
当晚,三人在洛水南岸最后一个小镇投宿。
或许是觉得胜利在望,紫阳真人心情颇佳。
甚至还小酌了几杯长孙无垢温的酒,早早便回房歇息了,很快便传来沉重的鼾声。
夜深人静。
虞战躺在地铺上,辗转反侧,苦苦思索着脱身之策。
硬拼肯定不行,这老道武功太高。
智取…又该从何下手?
就在他焦躁不安之际——一只冰凉的小手,轻轻地推了推他的肩膀。
“李大哥…”
长孙无垢压低的、带着一丝颤抖却又异常坚定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无垢?怎么了?”
虞战低声问道。
“我们走吧…”
长孙无垢的声音很轻,却清晰无比。
“走?去哪?”
虞战一时没反应过来。
“去一个老爷爷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长孙无垢说着,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递到虞战眼前。
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虞战看清了那个瓶子——
正是他那瓶“蒙汗药”!
“你……你难道……”
虞战猛地瞪大了眼睛——虽然不知道长孙无垢是何时将瓷瓶摸去的,但显然,她已对紫阳真人下了药!
长孙无垢微微颔首,轻声道:
“这么多天,老爷爷终于上当了。”
“我把药下在老爷爷晚上喝的酒里了。”
“他喝了那么多。”
“现在应该已经睡得很沉很沉了…”
“我的天!”
虞战虞战倒吸一口冷气!
他猛地坐起身,看向床上鼾声如雷的紫阳真人!
果然!
那鼾声虽然响亮,却异常沉闷均匀,完全是一种不省人事的深度昏迷状态!
这小丫头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完成了如此胆大包天的行动!
“你什么时候…怎么做到的?”
虞战又惊又喜,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就在温酒的时候。”
长孙无垢小声解释道:
“我把药粉藏在指甲缝里,趁倒酒的时候悄悄弹进去的。”
“哈哈哈!好!干得漂亮!”
虞战激动地差点喊出声来!
他用力揉了揉长孙无垢的脑袋,压低声音笑道:
“不愧是……不愧是你啊!”
“聪明!太聪明了!”
“咱们赶紧走!”
两人蹑手蹑脚地爬起身。
走到门口,虞战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回头,看向床上毫无知觉的紫阳真人,
“等等…”
他对长孙无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悄无声息地走回床边。
他蹲下身,开始在紫阳真人身上摸索起来。
动作轻柔而迅速。
很快,几样东西便落入了他的手中:
那个从不离身、油光锃亮的红漆葫芦(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灵丹妙药)。
一本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册子。
几个颜色各异、小巧玲珑的瓷瓶。
还有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里面装着不少银两和铜钱。
“嘿嘿…这叫…‘贼不走空’!”
“‘精神损失费’!”
虞战将这些东西一股脑地塞进自己的怀里,心里乐开了花!
“这回可赚大发了!”
做完这一切,他最后看了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紫阳真人,拉起长孙无垢的手,轻轻地推开房门,溜了出去。
客栈后院马厩里,玉山飞练似乎感应到主人的到来,发出一声轻微的响鼻。
虞战迅速给它套上鞍具,然后将长孙无垢抱上马背,自己也翻身而上。
“驾!”
他一抖缰绳,玉山飞练迈开四蹄,悄无声息地冲出了客栈后院,朝着北方的洛水大桥,狂奔而去!
夜凉如水。
月光洒在冰冷的石桥上。
马蹄敲击桥面,发出“嘚嘚”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过了洛水桥,距离洛阳城已不足半个时辰的路程。
虞战心中稍安,但依旧不敢大意,催动战马,继续沿着官道疾驰。
然而——就在他们距离洛阳巍峨的城墙越来越近时,前方出现的景象,却让虞战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只见在洛阳城北门外那片原本应该是空旷官道和农田的广阔区域上,此刻竟然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无数低矮的窝棚!
这些窝棚用树枝、茅草、破布胡乱搭建而成,歪歪扭扭,一眼望不到边际!
在这些窝棚的中央,甚至还夹杂着一些明显是军队所用的帐篷!
星星点点的篝火,在这片巨大的临时营地中闪烁着,如同鬼火一般!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汗臭、污秽和绝望的…难以形容的气味!
隐约还能听到阵阵压抑的哭泣声、呻吟声和争吵声!
这哪里还是那个繁华富庶、戒备森严的东都洛阳城外?
这分明是一片巨大的难民营!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一片被兵灾和混乱笼罩的绝望之地!
“怎么会这样?”
虞战勒住战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片如同地狱般的景象!
“难道那些流言是真的?真的有流寇打到洛阳城下了?”
就在他惊疑不定之际——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中带着一丝疯狂的人影,从路边的窝棚里钻了出来!
他们一眼就看到了骑在神骏白马上、虽然风尘仆仆却依旧难掩不凡气度的虞战和他身后的长孙无垢!
更重要的是——他们看到了那匹马!
一匹看起来就膘肥体壮、足够他们吃上好几天的马!
“马!是马!”
一个嘶哑的声音尖叫起来!
“抓住它!杀了它!有肉吃了!”
另外几个人也如同饿狼般红着眼睛围了过来!
“不好!”
虞战心中一凛!
他立刻意识到这里的危险!
这些饿疯了的流民,比那些有组织的流寇更可怕!
他们已经失去了理智,为了一口吃的,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抱紧我!”
他对身后的长孙无垢低喝一声,猛地一拉缰绳,调转马头!
“北门进不去了!”
他看着那片黑压压、如同潮水般开始向他们涌来的人群,当机立断:
“我们绕道!去东门!”
“驾!”
他狠狠一夹马腹!
玉山飞练发出一声长嘶,撒开四蹄,避开了正面涌来的人群,沿着城墙外围,向着东面,狂奔而去!
身后,传来那些流民失望而愤怒的咒骂声和更加令人心悸的骚动声!
虞战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在夜色中显得愈发阴沉压抑的洛阳南门,心中充满了不祥的预感:
“洛阳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答案,似乎就在前方那片未知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