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食肆内,油灯昏黄,空气中还弥漫着羊肉汤的余香和酒水的辛辣气。
虞战揉了揉有些发酸胀痛的肩膀,感受着肌肉微微的颤抖,那是全力爆发后的余韵。
他非但不觉得疲惫,反而有种酣畅淋漓的快意,咧嘴露出一口白牙,
“今天这架打得是真他娘的痛快!”
“铁手张那老小子,怕是往后半个月做噩梦,梦里都得是老子这张脸!”
“那可不!”
雷大膀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自己结实的大腿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震得桌上的空碗都跳了一下,他声如洪钟般附和,
“战哥你最后使的那招,叫什么来着?”
“对!‘王八出水’!”
“啧啧,那叫一个刁钻!”
“我估摸着铁手张裤裆里那点玩意儿,到现在还凉飕飕的,这辈子都忘不了!”
一旁一直没什么表情的林晓生,此刻嘴角也勾起一抹阴恻恻的笑意:
“要我说,最绝的还不是刀法。”
“是战哥扔出去那个生鸡蛋。”
“你们看见没?不偏不倚,正砸在铁手张张嘴叫骂的当口,‘啪嚓’一下,蛋黄蛋清糊了他一脸,黄的白的混在一起,活像个在锅里煎糊了、还流了汤儿的荷包蛋!”
“那模样,够我乐呵半年的!”
众人想起铁手张当时那副狼狈滑稽的样子,又是一阵抑制不住的哄堂大笑。
连向来沉默寡言的赵铁鹰都忍不住咧了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
杜衡不知从哪个摊子上顺来一柄破旧的折扇,此刻正装模作样地摇着,故作深沉地分析道:
“依鄙人之见,今日一战,拳脚上的胜负尚在其次。”
“最大的收获,是让西城这些平日里受惯了欺压的百姓都睁大眼睛瞧清楚了,谁才是真正能护着他们、敢跟恶势力叫板的英雄!”
“民心所向,这才是无价之宝。”
“经此一役,战哥‘净街虎’之名,怕是真要变成‘护街虎’了。”
“对对对!杜秀才说到点子上了!”
瘦猴最是活跃,一个窜身就跳上了旁边一个空着的长条凳,居高临下,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你们是没看见,后来咱们走的时候,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儿,扒着门缝窗沿看咱们战哥的眼神,啧啧啧……那叫一个亮晶晶,水汪汪!”
“要不是我拦着,怕是有胆大的都要扔手帕过来了!”
虞战被他夸张的形容逗笑了,没好气地抬脚虚踹向他站着的长凳:
“就你他娘的话多!”
“哪只眼睛看见姑娘扔手帕了?”
“我看是你小子自己想媳妇想疯了吧!”
他这一脚没真用力,瘦猴却配合地“哎呦”一声,装作要摔倒的样子,引得众人又是一阵笑骂。
闹腾够了,虞战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全身骨骼发出一阵轻微的噼啪作响。
“行了,闹也闹够了,架也打爽了,酒足饭饱,都散了吧,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脸上露出一丝真实的倦意,
“老子现在啥也不想,就惦记着回去睡他个囫囵觉。”
五人闻言,知道老大是真乏了,纷纷收起玩笑,正经地拱手告辞。
瘦猴临走前还不忘贫最后一句,挤眉弄眼地喊道:
“战哥保重身体!”
“晚上睡觉盖好被子,可别梦到铁手张家那小娘子,燥热得睡不着觉啊!”
“滚你娘的蛋!就你屁话多!”
虞战笑骂着,随手从桌上捏起一粒花生米作势要弹。
瘦猴见状,立刻像只受惊的猴子般,“哎呦”一声,抱着脑袋,灵活地几个蹦跳。
身影便消失在食肆门外沉沉的夜色里,只留下一串逐渐远去的、得意洋洋的笑声。
看着兄弟们的身影陆续消失在巷口,虞战也起身。
顺带跟老张“赊”了一大盒吃食,便拎着走出了食肆。
路过一家尚未打烊的成衣铺时,他脚步顿了顿,想起柳氏那身洗得发白的夹袄,便抬脚走了进去。
他也没钱,只凭着“净街虎”在这片街区的“名头”,跟掌柜打了个招呼,又“赊”了几套厚实暖和的女式棉衣棉裤。
抱着食物和衣物,虞战这才踏着清冷的月光,回到了那处位于坊墙根下的简陋小院。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只见柳氏正就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缝补着旧衣服,听到动静,她立刻抬起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担忧和期盼。
“战儿,回来了?吃过没有?”
她急忙放下针线起身。
“吃过了,娘。”
虞战将食盒放在桌上,又把手里的布包递过去,
“路过成衣铺,看着厚实,给您拿了几套棉衣,天冷了,换上吧。”
柳氏接过崭新的、软乎乎的棉衣,又看看桌上明显是特意带回来的吃食,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抬起头,借着灯光仔细端详着儿子。
儿子还是那个高大悍勇的儿子,可眼神里似乎少了往日的暴戾和浑噩,多了些她看不懂的沉静和……体贴?
以前的虞战,在外头吃饱喝足已是难得,何曾想过给她带吃的?
更别提主动给她添置衣物了!
一股巨大的暖流猛地冲上心头,柳氏的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嘴唇哆嗦着,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用手一遍遍摩挲着那棉衣厚实的面料。
虞战被母亲这反应弄得也有些无措,他不太习惯这种直白的情感流露,只好故作轻松地岔开话题:
“咳,娘,别愣着了,这肉还温着,您快趁热吃。”
柳氏这才回过神,用袖子擦了擦眼角,连连点头:
“哎,哎!娘吃,娘这就吃……”
她看着那一大盒的吃食,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下,对虞战说:
“战儿,这么多……娘一个人也吃不下。”
“隔壁你赵叔家,平日没少帮衬咱娘俩,阿淼那丫头前天还帮娘抬过水……要不……娘去叫他们一起来吃点?”
虞战对邻居赵家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一户老实巴交的普通人家,男人好像是在码头做力工。
他无所谓地点点头:
“成,您看着办。”
柳氏得了应允,脸上露出欣喜,连忙起身去了隔壁。
不一会儿,便领着赵家一家三口过来了。
老赵是个黝黑憨厚的汉子,搓着手,显得有些拘谨;
他老婆是个瘦弱的妇人,脸上带着讨好的、又有些畏惧的笑容;
他们女儿阿淼,约莫十五六岁,穿着打补丁的旧衣,身形单薄,低着头,不敢看人,尤其是不敢看坐在那里的虞战。
虽然柳氏一再说是虞战好心带回来的,邀请他们一起吃点夜食,但赵家三口对这附近有名的“净街虎”还是心存畏惧的。
只是想着能吃到那油汪汪、香喷喷的酱羊肉,半推半就地跟着来了。
小小的屋子里顿时挤满了人,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柳氏热情地张罗着,把肉和饼分给大家。
虞战没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倒了碗水喝。
最初的不安过后,食物的温暖和柳氏的热情渐渐化解了隔阂。
老赵几杯酒水下肚,话也多了些,开始说起码头上的见闻;
赵家婆娘也和柳氏小声聊起了家常;
连那个一直低着头的阿淼,也偶尔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虞战。
眼神里除了害怕,似乎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油灯昏黄,小小的屋子里充满了食物的香气和低低的谈话声。
这一刻,刀光剑影、阴谋算计仿佛都远去了,只剩下市井底层最朴素真实的烟火人生。
虞战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某个坚硬的地方,似乎也随着这温暖的灯光,悄然松动了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