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战一行人正要踏入勋卫衙门那高大的门槛。
门内恰好有一人低头快步走出,心事重重,竟与走在最前面的瘦猴撞了个满怀!
“哎呦!你他娘的长没长眼睛啊!”
瘦猴被撞得一个趔趄,顿时火冒三丈,张口就骂,撸起袖子就想上前理论。
“瘦猴!”
虞战低喝一声,伸手拦住了他。
他抬眼打量了一下撞人者,只见对方是个年纪不到二十岁的青年,面容清秀。
却带着几分书卷气掩盖不住的憔悴和愁苦。
衣着虽还算整洁,但料子普通,袖口甚至有些磨损。
此刻,那青年正慌忙拱手道歉:
“对不住!对不住!是在下失礼了!”
“冲撞了诸位,实在抱歉!”
虞战见对方态度诚恳,又一副落魄文人的模样,便摆了摆手,淡淡道:
“无妨,下次小心些。”
说罢,便不再理会,带着兄弟们径直走进了衙门。
对于这个清晨的小插曲,他并未放在心上,只当是个匆匆过客。
那青年站在原地,看着虞战这一大帮人勾肩搭背、喧哗着涌入勋卫衙门的背影。
尤其是他们身上那股子尚未完全褪去的市井痞气和彪悍劲儿,眉头紧紧皱起,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鄙夷和愤懑。
他心中苦涩地思忖:
“哼!勋卫......天子亲军,十二卫之一,何等清贵显要之地!”
“如今竟成了藏污纳垢之所!”
“连这等形似泼皮无赖、凶神恶煞之徒,也能堂而皇之地出入其间!”
“想我长孙无忌,好歹出身河南长孙氏,累世高门,诗礼传家。”
“如今却落得如此田地,为求一糊口之职而四处碰壁,遭人白眼!”
“这到底是什么世道!”
他想起方才在衙内求见勋卫大将军雷万山的情景,心中更是涌起一股屈辱和绝望。
他放下读书人的矜持,恳请雷万山看在舅舅高士廉的薄面上,在勋卫衙门给他安排一个哪怕是文书、录事之类的微末官职,以求安身立命。
可那雷万山,只是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便打着官腔敷衍道:
“无忌啊,非是老夫不肯帮忙。”
“只是这勋卫乃紧要之地,人员出入,皆需兵部乃至右仆射的手令备案。”
“老夫也是爱莫能助啊!”
“你若能求得一纸手谕,老夫这里绝无问题!”
“求得右仆射的手令?”
长孙无忌当时听得心都凉了半截,心中冷笑,
“我若能见到右仆射,还需来求你?”
他强忍着怒气,黯然退了出来。
此刻,站在勋卫衙门外,寒风凛冽,他却感觉不到冷,只觉得心中一片冰凉。
他自己吃苦受累倒也罢了,可妹妹无垢身子弱,近日又染了风寒,急需银钱抓药调养。
再这样下去,兄妹二人怕是真的要流落街头了!
想到妹妹,长孙无忌的心更是一阵抽痛。
他们兄妹本是出身显赫的长孙家,可惜父亲早亡,生母随后也郁郁而终。
他与妹妹无垢在族中备受继母和异母兄长的欺凌,最终竟被寻了个由头,几乎是净身出户地赶出了家门!
幸得母亲这边的舅舅、名士高士廉收留,待他们极厚,不仅供他们读书,还悉心教导。
舅舅高士廉与唐国公李渊交好,极为赏识李渊的次子李世民。
认为此子龙章凤姿,必非池中之物。
甚至有意将外甥女无垢许配给李世民亲上加亲。
若非后来舅舅高士廉因卷入一桩旧案获罪,被远谪交趾,这门亲事或许早已定下。
舅舅失势后,李家虽未明着疏远,但联姻之事自然无人再提。
好在李世民在他们兄妹最艰难时,曾多次接济,让他们在洛阳勉强安身。
可后来,唐国公李渊遭陛下猜忌,被调往危机四伏的高句丽前线督运粮草,李世民亦随父同行。
临行前,世民曾邀请他们兄妹一同前往。
可长孙无忌思前想后,终究还是拒绝了。
一来,妹妹与世民的婚事未定,名不正言不顺,同行徒惹闲话;
二来,他长孙无忌毕竟曾是高门子弟,内心那份读书人的清高与傲气尚未磨尽,不愿如此依附于人,更不愿远离中原故土。
他总以为,凭自己的才学,在洛阳总能有出头之日。
谁知,现实如此残酷!
舅舅高士廉一倒,往日那些与舅舅交好、曾对他们笑脸相迎的官员,立刻翻脸无情,避之唯恐不及!
他尝试投书干谒,却皆石沉大海。
这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如今囊中羞涩,妹妹的病又拖不得......难道,当初拒绝李世民的好意,真的错了吗?
“或许......真的只剩下那条路了?”
长孙无忌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心中充满了挣扎与无奈,
“难道真要放下这最后的颜面,去投奔李世民?”
“可是......唉!”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裹紧了单薄的衣衫,带着满腹的愁绪和一丝对未来的茫然,步履蹒跚地融入了洛阳城清晨的微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