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计委,规划处处长办公室。
周浩坐在那张真皮大椅上。
椅子还是热的。
那是前任梁振华留下的余温,烫得周浩屁股发麻。
作为原本被边缘化的副处长,他从没想过自己能在这个节骨眼上主持工作。
外面都在传,他周浩是走了狗屎运,捡了漏。
只有周浩自己清楚,他屁股底下坐着的不是椅子。
是火山口。
梁振华进去了,连带着规划处的一二把手全被纪委带走喝茶。
整个规划处,现在就是个雷区。
而桌上那份申请文件,就是那个引爆器。
周浩打了个寒颤。
他想到了那个连面都没见过的江城县长,许天。
若是让这位爷觉得自己在拿捏架子……
“小刘!”
周浩弹了起来。
“备车!”
“去哪?处长,下午还有个会……”
“开个屁的会!”
“去江城!”
“现在!马上!”
……
江城,县政府。
走廊里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嘭!”
许天办公室的门被撞开了。
不是推,是撞。
李建业整个人扑了进来。
这位平日里最讲究稳重的老干部,此刻头发散乱,领带歪到了后背。
最滑稽的是他的脚。
左脚穿着皮鞋,右脚只剩下一只灰色的袜子,脚底板沾满了泥灰。
他毫无察觉。
只是死死攥着一张纸。
“批……批了……”
“许县长!批了!”
“全额拨款!特事特办!”
五十多岁的汉子,指着那个红章,眼泪毫无征兆地砸在纸面上。
许天坐在椅子上,手里捏着保温杯。
他扫了一眼文件。
“老周。”
许天偏过头,看向一旁正在吞云吐雾的周桂龙。
“给老李倒杯水。”
“顺便去走廊把他的鞋捡回来,光着脚像什么话。”
周桂龙咧嘴一笑,把烟头按灭。
“得嘞。”
“这帮孙子,前几天还跟防贼一样防着咱们,现在这章盖得比谁都快。”
“这就叫形势比人强。”
李建业捧着水杯,手还在抖,但脸上的褶子已经笑开了花。
“许县长,我这就去工地!”
“只要钱到位,我李建业就把铺盖卷扔在路基上,下刀子我也要把这路修通!”
看着李建业一瘸一拐却步步生风的背影,许天眼底并没有多少笑意。
“县长,梁家这回是真完了。”
周桂龙坐回沙发,压低了声音。
“省报那边已经定性了,涉黑,巨额财产来源不明。”
“拔出萝卜带出泥,省计委这次恐怕要大换血。”
许天拧开杯盖,吹了吹浮叶。
“换血是肯定的。”
“新上来的血,只要懂得怎么流,就是好血。”
话音未落。
办公室主任敲了敲门,神色古怪。
“许县长。”
“省计委规划处的周浩副处长来了。”
“说是……来向您汇报工作。”
省里的实权干部,跑来找一个代县长汇报工作?
这要是传出去,江东省的官场规矩都要重写。
许天放下杯子。
“让他进来。”
两分钟后。
一个中年男人出现在门口。
没有带公文包,手里提着两个没有任何标识的牛皮纸袋。
一进门。
周浩的脊梁骨就像是被抽走了一样,自然而然地弯了下去。
那个弧度,很微妙。
既不是卑躬屈膝的奴才相,又透着谦卑。
“许县长,久仰。”
周浩快步上前,没敢伸手握手,而是先把手里的纸袋轻轻放在桌角。
动作轻柔,生怕惊扰了什么。
“来得匆忙,没带什么贵重东西。”
周浩声音压得很低。
“听闻许县长念旧,只抽红塔山。”
“这市面上的新烟味儿不对,燥。”
“我托人找了两条老版的,您尝尝,还是那个醇味儿。”
他又指了指另一个袋子。
“这点茶叶,是明前的龙井,火候正好,不苦。”
许天看着桌角。
老版红塔山。
能搞到这两条烟,这位周副处长恐怕没少费心思。
他这是在告诉许天。
我查过你,我很用心,我很怕你。
“周处长有心了。”
许天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坐。”
周浩没敢坐实。
屁股沾了椅子的三分之一,上身前倾,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
像个等待老师训话的小学生。
“许县长,之前江城的项目被卡,是我们工作的重大失误。”
周浩一开口,就把责任揽了过去,顺便踩了一脚前任。
“梁振华搞一言堂,甚至把审批权当成了自家的私器。”
“这种害群之马,早就该清理了。”
他抬起头,看着许天,眼神诚恳。
“我接手后,第一时间就把江城的路排在了全省特批的第一位。”
办公室里很静。
周桂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就是权力吗?
一周前,李建业在省计委门口像条狗一样被人踢来踢去。
一周后,掌控着全省项目命脉的实权副处,在这个年轻的代县长面前,卑微得像个孙子。
许天伸手。
拿过那包红塔山。
撕开封条。
“啪。”
还没等许天去摸打火机。
一簇火苗已经递到了他嘴边。
周浩双手捧着打火机,身子几乎探过了半张桌子。
火苗稳定。
许天看了周浩一眼。
“路通了,气顺了。”
许天靠在椅背上,夹着烟的手指点了点桌面。
“只要省里不设卡,江城的泥巴路,早晚能变成金光大道。”
“周处长,你说呢?”
周浩连连点头,额头上的冷汗终于顺着鬓角流了下来。
“是是是!”
“许县长高见!”
……
送走周浩。
“县长。”
周桂龙站在许天身后,在窗外看着周浩钻进车里,落荒而逃。
“这帮人,真是属狗脸的。”
“换了个庙祝,这泥菩萨怎么突然就显灵了?”
许天手指轻轻弹了弹烟灰。
火星坠落。
“不是菩萨显灵。”
“是咱们手里的香,烧得够烫。”
“烫到了他们的手,烫疼了他们的皮。”
许天转身,抓起衣架上的外套,随手披在肩上。
动作干脆利落。
“走。”
“去哪?”
“去工地。”
许天向外走去,声音在走廊里回荡。
“路障扫干净了。”
“该咱们干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