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璐那篇报道,最终没有在省报的社会新闻版发表。
文章被总编亲自压下,转手送到了内参部。
几天后,一篇经过精简提炼,去掉了所有感性描述的深度报道,出现在了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的案头。
报道没有点名许天,只提江城县一位年轻的常务副县长。
但江东省的官场圈子就那么大,谁都知道说的是谁。
一时间,江城县,许天,这两个词成了许多饭局上悄声议论的焦点。
有人说这小子走了狗屎运,接连被两位省级大领导看中。
有人说他这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赌前程,早晚要摔个大跟头。
与此同时,江州市的电视台、报纸,却被另一个年轻的政治明星霸占了版面。
江州市经济技术开发区,招商引资大会。
主席台上,聚光灯下,赵明轩穿着深蓝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他脸上挂着标志性的微笑,向着台下来自全国各地的企业家们,描绘着开发区的宏伟蓝图。
“……我们要打造的,不仅仅是一个工业园区,更是一座汇聚了人才、资本与未来的新城!”
“在这里,效率就是生命,服务就是根本!”
“我向各位承诺,凡是入驻我们开发区的企业,你们遇到的所有问题,都将是我们的课题!”
掌声雷动。
签约仪式上,赵明轩与十几家知名企业的代表一一握手,闪光灯亮成一片。
他风度翩翩,应对自如,无论是面对刁钻的记者提问,还是面对企业家们的热情吹捧,都显得游刃有余。
晚间的市台新闻里,更是给了他长达三分钟的特写专访。
电视画面里,赵明轩站在开发区巨大的规划沙盘前,指点江山,意气风发。
“赵书记,这次招商大会如此成功,可以说是给江州的经济打了一剂强心针,您对开发区未来的发展有什么样的预期?”
美女记者满眼崇拜地问道。
赵明轩对着镜头,笑容不变。
“预期?我的预期,是五年之内,再造一个新江州。”
“这并非空谈,而是基于我们对政策的把握,对资本的理解。”
“我们团队高效的执行力,就是带领大家走向更光明的未来。”
赵家在江城输了一阵,李木子被灰溜溜地赶去党校学习,这在很多人看来是赵家的一次重大挫败。
但赵明轩用一场盛大得近乎炫耀的招商会,告诉了所有人。
你们在泥坑里打滚,我在云端之上布局。你们赢了一场村口械斗,而我,已经拿下了整个战区的制空权。
江城县委大院,陈望年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陈望年看着报纸上赵明轩的大幅照片,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个赵明轩,是真不简单。”
他把报纸拍在桌上。
“李木子刚倒,他反手就搞出这么大动静,又是签约又是上电视,这是在告诉我们,省里那个赵省长能保你一时,但江州这盘棋,还是他赵家说了算。”
许天坐在对面,手里端着一杯已经凉透了的茶,脸上没什么表情。
“书记,他这是在唱戏。”
许天淡淡地说道。
“唱戏?”
陈望年没明白。
“唱给省里那些正在摇摆的墙头草看。”
许天伸出手指,在报纸上赵明轩的笑脸上点了点。
“你看他签约的这几家企业,好几家都是省属国企下面的子公司。”
“他这是在告诉所有人,李木子虽然走了,但他赵家在省里的影响力没动摇,照样能调动资源。”
“他越是风光,就说明他心里越是没底。”许天笑了笑。
“真正手握王炸的人,是不会一开始就把炸弹亮出来的。”
许天心里清楚得很。
赵明轩这一套,是典型的精英主义打法。通过营造高大上的形象,掌握话语权,把自己塑造成发展和未来的代言人。
这样一来,自己这个在泥坑里打滚的泥腿子县长,就算做出点成绩,在格局上也被他压了一头。
你许天能解决几百个工人的饭碗,我赵明轩能为江州带来十几个亿的Gdp。
孰轻孰重?
在那些只看数据报表的领导眼里,一目了然。
“这小子,是在跟你打擂台啊!”
陈望年终于品出味来了。
“他搞他的阳春白雪,显得你就是下里巴人。”
“到时候,他拿着几十亿的投资合同往市委一摆,你那点扶贫的功劳,根本不够看!”
“那咱们怎么办?”
“城东那个项目,虽然动起来了,但后续的资金还没着落。”
“绿源食品那边,也只是签了个意向,离真正投产还远着呢。”
陈望年有些急了。
许天不慌不忙地把凉茶喝完。
“书记,别急。”
“他搭台,咱们看戏就行。”
“看戏?火都要烧到眉毛了!”
“他搭的台子越高,摔下来的时候,声音才越响。”
许天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办事群众。
“赵明轩的路子,是典型的资本运作,高举高打,追求短期效益。”
“这种模式,来钱快,出政绩也快,但根基不稳。”
“他拉来的那些投资,有多少是真正看好江州,有多少是冲着他赵家的面子来的,还不好说。”
“他现在,是把整个江州开发区,都绑在了他赵家的战车上。”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许天转过身,看着陈望年。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去跟他抢风头,而是把自己手里的事情,扎扎实实地办好。”
“城东的项目,要抓紧。”
“绿源的合作,要落地。”
“他走他的独木桥,我们走我们的阳关道。”
“书记,江州未来的希望,不在那几栋冷冰冰的厂房里,而在这些人身上。”
许天指着窗外。
“民心,才是最大的基本盘。”
陈望年看着许天,心里的焦躁慢慢平复下来。
是啊,自己还是老了,一看到对手占了上风,就沉不住气。
反倒是这个年轻人,看得比谁都透彻。
就在这时,许天答应手机,响了。
他掏出手机,看到显示的名字。
脸上那股子运筹帷幄的劲儿瞬间消失了。
“喂,妈。”
“小天!你个臭小子,心里还有我这个妈啊,这么长时间了,也不见主动打电话过来!”
“在县里开会呢,妈,怎么了?”
许天走到角落,压低了声音。
“开会开会!你就知道开会!”
“你还记不记得后天是什么日子?”
许天一愣,掐着指头算了算,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
“妈,我这……”
“我生日!你亲妈的生日!你个小王八蛋是不是给忘了!”
张桂兰在那头气得直拍大腿。
“我跟你说,你后天必须给我滚回来!”
“天大的事也得给我请假!”
“是是是,妈,我记着呢,我礼物都准备好了。”
许天连忙赔笑。
“你少跟我来这套!”
张桂兰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几分神秘和得意。
“我跟你说啊,你王阿姨家的那个闺女,晓燕,你还记得吧?”
“小时候总跟在你屁股后面那个。”
许天心里咯噔一下。
“她现在从外地调回来了,在咱们镇中学当老师。”
“我跟你王阿姨说好了,后天我生日,让她也过来吃饭。”
“人家姑娘长得可水灵了,又是正式老师,知书达理的。”
“我可跟你说,机会我给你创造了,你自己抓不住,别怪我没提醒你!”
挂了电话,许天捏着手机,哭笑不得。
得,躲得过官场上的明枪暗箭,躲不过亲妈安排的相亲饭局。
他正想着怎么跟林清涵解释这事儿,陈望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怎么,家里催了?”
老书记脸上带着几分过来人的笑意。
许天尴尬地点点头。
“是该抓紧了。”
陈望年拍了拍他的肩膀。
“工作是重要,个人问题也得解决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