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四研究所的摊子,无疑是铺得又大,目标也定得又高。
按照秦枫的规划,这个全新建立的单位,不光要承担最前沿的理论研究,更要直接动工,建造一条能够达到国际七十年代初期水平的实验性生产线。
这意味着,他们需要在此地构建国内第一座真正意义上的“超净车间”。
这在当时的国情下,简直是天方夜谭一般的宏大工程。
“超净车间”的建造,对空气的洁净度要求高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
在这里,别说一粒微小的灰尘,哪怕是人员身上不经意间掉落的皮屑,都足以导致整批芯片的报废。
因此,这需要大量特殊的建筑材料,例如高效的空气过滤装置、防静电的环氧地坪材料,以及密封性极佳的特种门窗。
然而,在当时的国内,这些东西要么是闻所未闻的尖端技术,要么就是被西方国家严密封锁的禁运品。
负责研究所基建工程的,是一位从军队转业的老团长,名叫王建设。
他战场上杀敌是把好手,可面对这份写满了各种专业外国名词的材料清单,急得满嘴都是燎泡,连着几天几夜都无法安眠。
“秦所长,”王建设愁眉苦脸地找到秦枫,“您这清单上的东西,我托遍了所有能托的关系,跑遍了所有的部委,人家都说没见过,更别说弄来了!”
“这可怎么是好?没有材料,我这工程队连地基都不敢挖!”
“这不叫盖房子,这简直是在头发丝上绣花啊!”
秦枫当然清楚眼前的困难。
他原本的计划,是让苏婉清通过“远望资本”在海外寻找采购渠道。
但远水解不了近渴,而且那些目标太过显眼,容易暴露。
就在他为此事感到棘手万分时,一个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人,却主动找上了门。
研究所门口,警卫员拦下了一个穿着一身时髦夹克,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手里还提着一个黑色人造革皮包的青年。
“同志,你找谁?这里是军事禁区,不能随便乱闯。”
那青年脸上堆着讨好的笑,从兜里掏出一包“中华”烟,递了过去。
“同志,辛苦辛苦。我叫阎解成,我找秦枫,哦不,是秦所长。您给通报一声,就说……就说老邻居来了。”
警卫员没接他的烟,但听到“秦所长”和“老邻居”这几个字,还是警觉地拿起电话,向里面做了通报。
很快,秦枫就得到了消息。
阎解成?
秦枫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当年在四合院里,总是跟在三大爷阎埠贵身后,显得眼高手低,一心只想占小便宜的青年。
他怎么会找到这儿来了?
秦枫心中涌起几分好奇,还是让警卫员把他带了进来。
几年不见,眼前的阎解成,已经完全脱胎换骨。
他皮肤晒得有些黑,但眼神里不再是过去的迷茫和算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后特有的精明与自信。
他走路的姿势,说话的腔调,都带着一股子南方生意人的味道。
“秦……秦院士!”一见到秦枫,阎解成显得有些拘谨,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他连忙把手里那个黑色皮包放在地上,搓着手,脸上堆满了笑。
这个称呼,让秦枫有些意外。看来他这次回京,没少打听自己的事情。
“你怎么来了?”秦枫示意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则坐在办公桌后,平静地看着他。
“嘿嘿,我这不是从南方回来办点事嘛,听人说您在这儿搞个大项目。我寻思着,咱们都是一个院里出来的,我总得来拜拜码头不是?”
阎解成笑呵呵地说道,一边说,一边小心地观察着秦枫的脸色。
当年,正是秦枫无意中的一句话,“想挣钱,别在北京待着,去南方,去广东看看”,点醒了他。
他当时也是被逼急了,在院里抬不起头,工作也找不到像样的。
在一冲动之下,揣着家里给的几百块钱,真的就南下了。
刚到南方的日子,那是真的苦不堪言。
他睡过天桥,搬过砖,什么苦都吃过。
但也就是在那片充满机遇的土地上,他骨子里从阎埠贵那里遗传来的“算计”基因,被彻底激发出来。
他发现,那些香港老板在内地开的工厂,需要大量的配套零件和原材料。
凭着他的机灵,开始在各个小作坊之间牵线搭桥,当起了“倒爷”。
从倒卖电子表的表带,到倒卖塑料玩具的包装盒,他靠着信息差和敢闯敢拼的劲头,竟然真的闯出了一片天。
几年下来,他不仅赚了钱,还攒下了不少人脉,甚至自己还承包了几个小工程,专门给那些港资工厂做配套的厂房建设和装修。
这次他回京,正是听说了国家在京郊有个超级大项目。
凭着他商人特有的敏锐嗅觉,他觉得这是一个能让他真正“登堂入室”的天大机会。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才打听到这个项目的主事人,竟然就是当年那个让他南下的秦枫。
“拜码头就不必了。”秦枫淡淡地说道,“有事说事。”
阎解成一看秦枫这公事公办的态度,心里反而踏实了。
他最怕秦枫跟他讲什么邻里街坊的情分,那样的话,这事就没戏了。
他立刻站直了身子,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从皮包里拿出一份印着“解成建安公司”的名片,双手递了过去。
“秦院士,不瞒您说,我这次来,是想跟您谈生意的。”阎解成沉声说道,“我听说,您这儿的工程,缺一些特殊的建材和设备。”
“我……我在南方,跟香港那边,有点路子。”
“您要是信得过我,把清单给我,我保证给您弄来,价格公道,质量保真!”
秦枫接过那张在当时还很罕见的名片,看了一眼,心里不禁有些感慨。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眼前这个人,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四合院里,扶不上墙的阎解成了。
他看着阎解成眼神里那股子渴望和自信,心里微微动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答应,而是从抽屉里,拿出了王建设递给他的那份材料清单,撕下了其中最难,也最关键的一页,递给了阎解成。
“这上面的东西,你能搞到?”秦枫问道。
阎解成接过那张纸,上面全是些英文和德文的型号,他一个字都不认识。
但他没有露怯,只是把清单小心地折好,揣进了怀里。
“秦院士,您就给我三天时间。”
“三天后,我把样品给您拉过来。”
“要是东西不对,我二话不说,立马滚蛋。”
“要是东西对了……”阎解成嘿嘿一笑,“那这工程,您可得优先考虑考虑我。”
“好。”秦枫点了点头,“我等你三天。”
阎解成如获至宝,连连道谢后,转身就跑了出去。
他知道,这是秦枫给他的考验,也是他这辈子最大的一次机会。
接下来的三天,阎解成动用了他所有的关系。
他连夜坐火车赶回广州,通过一个香港老板,联系上了欧洲的供应商。
他花了三倍的价格,用空运的方式,硬是把样品给抢运了过来。
三天后的上午,一辆解放牌大卡车,真的停在了七七四研究所的门口。
阎解成从车上跳下来,亲自指挥着工人,把一个个用木箱钉好的设备,小心翼翼地抬了下来。
当王建设和几个技术员,打开箱子,看到里面那些闪着金属光泽,跟图纸上一模一样的过滤装置时,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我的天!还真是这东西!这……这怎么弄来的?”王建设激动地抚摸着设备,仿佛在看自己的亲儿子。
秦枫走上前,仔细检查了设备的型号和工艺,确认无误。
他看着旁边一脸紧张,额头上全是汗的阎解成,终于露出了笑容。
他拍了拍阎解成的肩膀,“干得不错。”
随后,他转向王建设,“王团长,以后研究所基建的采购和部分施工,就交给阎解成同志负责。你们两个,好好配合。”
阎解成听到这话,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的人生,因为当年秦枫的一句话,彻底拐上了一条他做梦都不敢想的路。
他不再是那个活在三大爷阴影下的小算盘,他成了一个能为国家重点工程贡献力量的建设者。
这一刻,他对秦枫的感情,已经从单纯的敬畏,多了一份发自内心的感激和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