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线厂的下班时间是下午六点，临近六点的时候，职工食堂早已人满为患，张明和陈宇航站在食堂一楼看着职工们有说有笑地打着饭，内心五味杂陈。
张明走到一个老师傅旁边问：“师傅，怎么今天下下班这么早？”
老师傅笑着道：“小子，新来的吧？”
张明有些尴尬地坐到旁边问：“老师傅，我是新来的，今天第一天上班，不过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老师傅道：“这还要看吗？你能问这个问题就证明你是新员工，咱们这个电线厂上班时间下班时间都很自由的，一天的活分成两天干，你说是不是就可以拿两天工资？”
张明苦笑了几下，他知道现在的国企工厂都是酬薪制，按月发工资，并不看你一个月做了多少，也就是俗称计天不计件。
老师傅接着道：“不过这个食堂这两年真是越做越差，你看这个猪头皮都老演员了吧，一点油沫子都没有，咱们工人真是命贱。
当领导的吃香喝辣，你看这个楼梯上去的就是这些厂领导的食堂包间，吃着山珍海味还有空调吹，有这些酒囊饭袋在，咱们电线厂就永远好不了。”
张明顺着老师傅的手指看着不远处的楼梯口，有些尴尬地苦笑了几声，毕竟今晚他也会走上这个楼梯，成为老师傅口中的酒囊饭袋。
陈宇航看着张明的脸色逐渐难看，他知道以张明的性格和行事作风肯定会在短时间内在电线厂里来一场雷霆风暴。
张明站起身来继续走访，他和陈宇航重点查看了打菜窗口的饭菜，陈宇航看了直摇头，相比过去东镇镇政府的食堂饭菜质量，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张明和陈宇航继续走访，也偶尔询问职工情况，最后提醒着陈宇航道：“陈主任，你等会在饭堂吃完饭后拿点香烟多走走逛逛，争取找不同年龄阶段的职工多打探一些消息。”
陈宇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张明看了一下食堂的挂钟，指针显示也将近七点，想着第一次和大家聚餐，还是不要迟到，于是往着楼梯口走了过去，这一去也许他可以力挽狂澜，也许变成老师傅所说的酒囊饭袋。
张明刚走上二楼，工会主席张丽雅正捧着一箱五粮液从旁边一个储物间出来，看到张明的突然出现，吓得她打了个冷颤。
张丽雅道：“张厂长，我正好打算去接你上来，没想到在这遇见你了。”
张明笑着上前接过张丽雅捧着的酒箱，在张丽雅转身去锁门的霎那间，张明透过门缝瞥见里面一屋子的白酒香烟和礼品。
张明心中飘过无数个想法和疑惑，同时也很无奈地感叹，面对一边是半年工资没发的工人群体，一边是厂领导接待宴请储物室的名贵烟酒，他心知电线厂的问题不仅仅是表面这么简单。
张丽雅锁上门之后道：“张厂长，还是让我来吧。”
张明笑着道：“张主席，这种粗活还是让我们男人来做吧，你带路。”
张丽雅迟疑片刻便不再推辞，看着张明英俊的脸庞，心里忍不住对张明产生了一丝好感。
张明随着张丽雅来到包间，只见深棕实木门隔开门外的喧嚣，米黄暗纹壁纸配铜条收边，墙中央挂着镶金边《迎客松》刺绣 。
两米红木圆桌铺着无褶枣红天鹅绒桌布，十二把深褐高背皮椅亮得反光，墙角“春兰”空调嗡嗡运转 ，处处透着九十年代国企特有的精致体面 。
张明把手中的白酒放在包间里的茶几上，看着张丽雅熟练地打开着空调，此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和爽朗的交谈声。
总工程师兼党委委员陈东海，副厂长兼党委委员段光辉两人笑着走进门，直到看见了张明才停止交谈，段光辉迟疑片刻后，还是装出一副热情的嘴脸向前与张明握手。
陈东海也在旁边笑着道：“张厂长这么早就过来了？您坐，今晚您是主角，丽雅，都吩咐饭堂准备饭菜没有？”
张丽雅道：“都通知下去了，陈总工，你要不顺道催催其他人，现在都七点了，等会都准备上菜了。”
陈东海微微点点头，但是他可不会真的去催，他在电线厂干了这么久，其他人是什么德行他还不清楚？
此时两个面容姣好的女服务员端着茶水走进包间，依次给着每个座位清洗碗筷和倒茶，空调吹出的冷风扫去了室内的闷热，不一会整个包间就变得格外舒适。
期间党委副书记温建华常务副厂长陈海波陆陆续续走进包间，每个进门都客套地跟张明打着招呼，可是随后便不再搭理张明，而是跟着旁边的厂领导继续亲切地交谈起来。
张明倒不在意这些人对他的冷淡，他只是看着墙上的挂钟，指针都显示差不多七点半了，曹建忠怎么还没来。
就在张明的脸色越发难看的时候，包间大门再次被打开，只见曹建忠挺着微凸的肚腩姗姗来迟，身后跟着个穿亮片吊带裙的女人，裙摆刚及大腿，踩着细高跟在地毯上敲出细碎声响 。
包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原本围坐在饭桌上的温建华、陈海波、段光辉、张丽雅、陈东海五个人齐刷刷地站起来，朝着曹建忠恭敬地弯着腰示意。
段光辉小步上前，腰弯成了月牙，满脸堆笑着道：“曹书记您可算来了！您坐主位，这位置早给您留着呢！”几双手同时伸向主位的皮椅，忙着替他拉开椅凳 。
段光辉再回到自己座位之前，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钉在曹建忠身边的女人敞开的领口，连嘴角的笑都透着股令人不适的贪婪 。
陈海波笑着打趣道：“曹书记您可是迟到了，等会得自罚三杯。”陈海波跟曹建忠这两人是多年的上下级，他自然知道曹建忠这是故意迟到。
要让张明这个新来的一把手干坐着等他入席，显示出他作为电线厂主人的威严和身份，好好敲打一下张明这个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