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牛”在阿哲的应急改造下,暂时摆脱了沦为移动冰棺的厄运。那面歪斜的装甲板挡住了最致命的正面寒风,而引擎废热通过锈蚀的管道导入车内,虽然带着浓重的金属与机油味,却提供了维系生存底线的微弱暖意。车内无人说话,每个人都蜷缩在厚厚的毛毯里,只露出眼睛,默默对抗着无孔不入的寒意。陈默操控着这头不断发出咆哮与震颤的钢铁巨兽,在茫茫雪原上碾出两道孤独的轨迹。
连续数小时的跋涉,窗外景致单调得令人绝望。除了雪,便是冰,偶尔有嶙峋的黑色岩骨刺破雪原,像大地裸露的骸骨。也正是在这片死寂的苍白中,那两个始终缀在车后不远处的黑点,便成了唯一动态的参照物。
“它们还在。”秦雨墨透过结满冰霜的观察缝,低声说。
陈默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是那两条变异犬——“铁爪”与“疤眼”。它们保持着一种富有耐性的节奏,既不急于靠近,也未曾被甩脱。强壮的四足在松软的雪地上交替腾跃,动作高效而省力,仿佛它们本就是这片冰原的一部分。
短暂的休息间隙,“野牛”停靠在一处背风的冰崖下。陈默没有立刻去拿食物,而是先尝试着履行他心中那份无言的约定。他跳下车,踩在深及小腿的积雪中,从怀中取出小心保温的肉干,但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抛过去。
他站在距离犬只十几米外,举起肉干,然后发出一种短促而尖锐的哨音——这是他在过去几天里,反复尝试后确定能引起它们注意的声音。
“铁爪”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琥珀色的独眼锁定陈默。“疤眼”则显得更为谨慎,庞大的身躯微微伏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像是在评估风险。
陈默没有前进,而是将肉干放在身前一块较为干净的冰面上,然后缓缓后退了几步,举起双手,做了一个表示“无害”的张开手势。他重复着这个过程,哨音、放置、后退、手势。他在试图建立一种超越单纯投喂的沟通渠道,一种基于信号与回应的初步信任。
起初,两条巨犬只是远远观望。直到第三次,当陈默退开后,“铁爪”率先动了。它敏捷地窜上前,一口叼起肉块,却没有立刻吞下,而是退回到“疤眼”身边,互相嗅闻了一下,才分而食之。它们看向陈默的眼神,少了一丝纯粹的野性警惕,多了一抹难以言喻的审视。
旅程继续。下午,他们进入了一片看似平坦的区域。雪地被风吹得异常平整,像一块巨大的白色画布,只有几道不起眼的、被新雪半掩的冰裂缝隙点缀其间。陈默谨慎地降低了车速,但“野牛”沉重的身躯,依旧是他最大的担忧。
突然,车头猛地向下一沉!
右前轮的履带式轮胎毫无征兆地压垮了表层脆硬的雪壳,陷进了一个被浮雪掩盖的松软雪窝里。引擎发出徒劳的怒吼,沉重的车身在惯性作用下继续下陷,履带疯狂空转,卷起漫天雪沫,却无法提供足够的抓地力。
“糟了!陷车了!”陈默心头一紧,猛踩油门的尝试只让轮胎越陷越深。他立刻熄火,防止动力系统过载损坏。车内气氛瞬间凝重,在零下几十度的户外陷车,意味着热量快速流失和暴露在危险中的时间无限延长。
阿哲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焦虑,立刻开始盘算可以利用什么工具脱困。秦雨墨和林风已经握紧了武器,准备下车查看并警戒。
就在这时,车外传来了急促而高亢的吠叫声,与它们平日低沉的呜咽截然不同。
陈默猛地抬头,只见“铁爪”和“疤眼”正站在雪窝边缘,焦躁地来回踱步,不断朝着车辆陷落的方向吠叫,又扭头看向侧前方一片同样平整的雪地。
“它们在预警!”秦雨墨瞬间明白了过来,“那里可能也有陷阱!”
陈默心中一动。他推开车门,寒风立刻灌入,但他顾不上了。他看向那两条巨犬,尝试着指向陷落的车轮,又指了指它们身上阿哲改造的、带有金属构件的皮质挽具,最后做了一个向前拖拽的动作。
“需要帮忙!”他大声喊道,不确定它们能理解多少,但他必须尝试。
“铁爪”低吼一声,用头蹭了蹭旁边的“疤眼”。下一刻,两条变异犬猛地调转方向,迅速跑到车尾。它们似乎天生就理解力量与绳索的意义。“疤眼”俯下身体,用强壮的肩膀顶住“野牛”的后保险杠——那原本是“北极星”的部件,如今被粗暴地焊接在“野牛”身上。“铁爪”则一口咬住车尾一根突出的钢架,四足死死蹬地,肌肉贲张。
“它们…在帮我们?”林风透过车窗,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快!别愣着!”陈默反应过来,跳回驾驶座,“阿哲,秦姐,准备推车!林风,注意邵明!”
引擎再次咆哮起来。陈默挂上低速档,小心翼翼地在油门与离合间寻找着平衡。车外,秦雨墨和阿哲用尽全力推着车身。而更关键的力量,来自于那两条变异犬。它们喉中发出用力的闷哼,爪子在雪地上刨出深深的沟壑,全身的力量都凝聚在一起,死死地对抗着下沉的车辆。
“加油!快出来了!”秦雨墨大喊。
“铁爪”发出一声更加嘹亮的嚎叫,仿佛在回应。僵持了约一分钟,在引擎、人力与犬力的共同作用下,“野牛”沉重的车身猛地一震,陷落的轮胎终于抓住了着力点,粗暴地从雪窝里挣脱出来,回到了坚实的地面上。
成功脱困!
陈默立刻刹停车辆,跳了下来。他胸口起伏,不是因为劳累,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他看向那两条变异犬,它们也正看着他,舌头伸在外面,大口喘着粗气,蒸腾的白雾从它们口鼻中喷出,在寒冷空气中格外明显。
这一次,陈默没有拿出肉干。他缓缓走上前,在距离它们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然后郑重地、清晰地说了两个字:
“谢谢。”
“铁爪”走上前,用它那颗巨大的头颅,轻轻蹭了蹭陈默伸出的、带着厚手套的手。粗糙的皮毛擦过手套纤维,发出沙沙的声响。这是一个短暂却无比清晰的接触。“疤眼”虽然依旧站在原地,但它那条粗壮的尾巴,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摆动了一下。
那一刻,某种无形的壁垒被打破了。它们不再是仅仅被食物吸引的追随者,也不再是充满不确定性的潜在威胁。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冰原上,一种基于共同生存需求与危机应对的同盟关系,在一次真实的险境中,被初步缔结。
他们重新上路。后视镜里,那两个矫健的身影依旧跟在车后,但陈默感觉,它们不再是冰冷的“影子”,而是踏在同一片土地上,共同面对风雪与危机的——
影子同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