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那道用尽心思加密、功率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幽灵信号”，一连三天，屁个回音都没有。监听频道里除了鬼哭狼嚎的风雪声，就是不知名变异生物偶尔发出的、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嘶鸣。
就在陈默他们几乎要放弃幻想，认定那帮“文明存续联盟”的大爷们要么没把这小虾米的信号当回事，要么就是解密后发现内容太离谱直接拉黑的时候——“巢穴”里最灵敏的两套生物雷达，“疤眼”和“铁爪”，几乎在同一秒发出了极度不安的低沉咆哮。
那声音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动物本能的、遇到强大未知威胁时的极致警觉，喉咙里滚动着压抑的呜咽，背毛都微微炸起。
时间是第四天的下午，持续了好几天的狂暴风雪难得地露出了疲态，虽然天空依旧阴沉得像块脏抹布，但能见度好歹恢复到了一两千米。
“有情况！不是动物！入口东偏北，八百到一千米距离，雪线有规律的异常扰动！”林风的声音瞬间绷紧，手指在控制台上快出了残影，面前六个不同角度、不同光谱的监控画面被迅速切换、放大、增强。
只见一片看似平坦的雪原上，数个几乎与灰白背景完美融合的“影子”，正以一种教科书般的战术队形，沉稳而精准地向着“巢穴”所在的冰崖方向推进。不是乌泱泱的大部队，是一支标准的六人精锐侦察小组。他们身上的雪地迷彩服似乎带有某种自适应光学特性，行走间轮廓时隐时现；脚下穿的雪靴设计奇特，留下的印痕浅淡而分散，极难追踪；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动作——交替掩护、路线选择、停顿观察——每一个细节都透着一股子久经训练、冷血高效的味儿。
“操……真摸上门了……这效率也太特么高了……”阿哲看着屏幕，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手里原本在调试外骨骼关节的精密扳手，“当啷”一声掉在了工作台上。
“意料之内。”秦雨墨已经像弹簧一样从椅子上弹起，动作没有丝毫多余，快速套上战术背心，检查脉冲枪的能量匣和保险，声音冷得像外面的冻土，“那晚‘北极星’甩掉他们虽然干脆，但在那种环境下，不可能完全不留下任何痕迹。顶尖的追踪专家，再配合他们可能拥有的先进探测设备，找到这片区域不奇怪。他们只是没料到，我们的‘老窝’离得这么近，还藏得这么……刁钻。”
陈默死死盯着监控画面，大脑飞速运转。对方没有直接出动重型载具或大部队强攻，而是派出一支人数不多但极其精悍的小队，这传递出的信号非常明确：试探优先，武力保留。他们也在评估，不想（或者暂时没把握）打一场代价高昂的攻坚战。
“启动二级防御预案，非致命优先。所有人进入预设隐蔽射击位置，没有我的明确命令，谁都不准开第一枪，连枪口都不准露出去！”陈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在内部通讯频道里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林风，接通三号扩音器阵列，用中文，语速放慢一倍，咬字清晰，开始喊话。”
很快，隐藏在冰崖不同高度、经过伪装的数个定向高音喇叭被悄然激活。林风刻意调整过的、不带任何情绪起伏的平静女声，被放大后清晰地传向前方的雪原：
“前方不明身份单位注意，你们已进入我方划定的安全警戒区域。请立刻停止前进，原地表明你们的身份及来访目的。重复，请立刻停止前进，表明身份及目的。”
声音在空旷的冰原上回荡，带着一丝不容侵犯的意味。
压抑的沉默在冰冷的空气中蔓延， 足足持续了一分多钟，只有风吹过冰棱的呜咽。
终于，对方阵型中，那个似乎是队长、头盔侧面带有一道细微蓝色标记的人，从胸前的装备包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通信板，将其对准冰崖方向，按下了某个按钮。
下一刻，一个经过电子合成处理、完全听不出年龄性别特征、语调平直得如同AI播报的中性声音，以同样清晰、冷静、不带丝毫情绪的方式回应了过来，用的也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
“这里是‘文明存续联盟’（civilization continuity Alliance）第七前哨站，外勤侦查序列第六小组。我们正在执行追踪任务，目标为四十八小时前非法侵入我方核心能源储备区、并盗取受管制高危物资的未知实体。现有证据链及痕迹分析表明，目标最终消失方向高度指向此片区域。请贵方立即明确自身身份属性，并对上述关联事件做出解释。”
文明存续联盟？c.c.A.的全称原来是这个。听起来……比“统一纪元”那种中二病晚期名字要靠谱那么一点，但也更官方，更冷漠。
陈默对林风微微颔首。林风会意，继续通过扩音器，按照事先推演过的口径回应：
“我方为一支于末世后自发组建、致力于生存与延续的独立避难团体，在此区域建立据点仅为维系基本生存。我们知晓你所指的事件，但需要澄清，该行为并非针对贵方的恶意‘入侵’或‘盗窃’，而是因我方核心能源系统突发严重故障、面临生死存亡危机时，迫不得已采取的、极小范围的紧急物资获取行动，且目标仅限于维持生存所需的能源物资。对于因此造成的不便与物资损失，我们愿意在能力范围内进行合理补偿。此前，我们已通过加密信道，向贵方发送过阐明情况并寻求对话的意向信息。”
又是一阵令人心焦的沉默。对方侦察小组的成员们似乎通过内部频道进行着快速的交流，那个队长偶尔会低头看一眼通信板，可能是在接收后方指令或发送现场情况。
大约半分钟后，那个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再次响起，问题变得更加具体和尖锐：
“你们所‘获取’的物资清单中，包含编号ccA-S7型高密度核燃料电池棒及Δ-4级地热循环工质。这两类物资均属联盟严格管制的高危险性能源载体，其用途远超普通生存保障范畴。请具体阐述你们的‘补偿’方案细节及其可行性。同时，必须明确告知，你们与活跃于本大陆东部及北部的武装组织‘统一纪元’，或代号‘猩红嚎叫’的变异生物集群，是否存在任何形式的隶属、合作或关联关系。”
每个问题都像手术刀，精准地切向要害。既追问实质利益（补偿），也探查潜在威胁（关联势力）。对方的情报能力和思维缜密程度，可见一斑。
陈默示意林风，按计划抛出己方筹码：
“关于补偿，我们可以提供一套基于旧时代xx型通用平台外骨骼的深度改良技术方案，包含动力、传动及缓冲系统的优化设计，其效能提升数据可供验证。关于‘统一纪元’，我们掌握其部分兵力部署特征、常用战术模式、以及近期可能的活动指向性情报，这些信息可以进行有限度的交换。我们与‘统一纪元’组织处于事实敌对状态，曾多次发生交火。与‘猩红嚎叫’无任何接触。我方的核心诉求在于获得稳定可靠的能源解决方案，并确保自身避难所及成员的长远安全。”
这一次，对方沉默的时间明显延长。侦察小组队长似乎将通信板贴近面罩，正在进行更长时间的汇报或请示。其他队员则保持着高度戒备，观测镜和枪口始终没有放松。
难熬的五分钟过去了。
终于，那个电子音再次传来，语气似乎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少了一丝纯粹的质询，多了一缕极其淡薄的、类似于“可以谈谈”的意味：
“‘文明存续联盟’的章程不鼓励任何形式的未经授权物资转移行为。但考虑到当前极端环境下的特殊生存压力，联盟理解某些……非主观恶意的紧急避险行为。你们提出的技术补偿意向，需经由我方技术评估部门进行实质性审核后方可确认价值。关于‘统一纪元’的情报，我们需要更具体、具备可交叉验证细节的内容作为信任建立基础。鉴于当前双方缺乏互信且存在直接关联事件的现状，我方提议，在现有位置与贵方据点之间的中间点，设立一个临时的、非武装化的‘初步接触点’。双方各派遣不超过两名的代表，仅携带轻型随身武器及通讯设备，进行第一次面对面的直接沟通，以进一步澄清事实、明确彼此立场与潜在的交集可能。”
“会谈？还面对面？这会不会是个套儿？”阿哲在内部频道里紧张地嘀咕，“等咱们人出去，他们埋伏的人一拥而上……”
“不像典型的武力陷阱。”秦雨墨的声音冷静地分析，“如果他们想强攻或抓捕，以展现出的装备和素质，配合空中力量，有更高效的做法。他们更倾向于先摸清我们的底细——人员构成、技术水平、真实意图。这个提议，虽然将我们的人员置于风险中，但在缺乏信任基础的初次接触中，是一种相对常规的外交试探程序，旨在控制冲突升级的同时获取信息。”
陈默的大脑飞速权衡。接受提议，意味着要将自己和另一名同伴（很可能是秦雨墨）暴露在开阔地，直接面对训练有素、装备未知的对手，风险极高。拒绝提议，则等同于关闭了沟通的大门，将对方推向了“敌对且不可沟通”的判定，接下来很可能就是无休止的侦察、骚扰、封锁，甚至 eventual 的针对性军事行动，将“巢穴”拖入被动防御的泥潭。
时间在一秒一秒流逝，对方在等待回复。
“回复他们。”陈默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断，“原则同意建立临时接触点进行沟通。但出于安全考虑，接触点位置需要在我方提出的、更靠近我方据点但仍处于开阔视野的新坐标，具体坐标稍后提供。会面时间，定于明日当地正午时分，预计风雪最弱的窗口期。双方代表严格限定为两人，仅可配备随身轻武器及必要通讯工具，不得携带任何爆炸物、重火力或远程狙击装备。如贵方同意此调整，请使用灯光信号予以确认。”
很快，对方侦察小组中，一名队员从背包里取出一盏带有特殊滤光罩的强光信号灯，对准冰崖方向，以清晰规范的节奏，打出了一串简短的莫尔斯码光信号：
【提议收到。等待坐标。保持频道。】
那冰冷的光点闪烁，如同黑暗中一只审视的眼睛。
冰崖之上，“巢穴”之内，压抑的气氛并未因这初步的“协议”而消散，反而更加凝重。一场没有硝烟、却步步惊心的外交与心理博弈，在这片被遗忘的冰原上，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