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被粗暴地扔回规则的湍流,如同溺水者被抛上暴风雨中的海面。艾米在混乱中挣扎,来自基盘的宏大声音依旧在感知中回荡——“权限不足”、“非法链接”、“强制断开”……这些冰冷的词语与初晓之地倒影中那即将崩溃的僵持景象交织,形成令人绝望的协奏。
她必须回去!立刻!马上!
这个念头成为了她在规则乱流中重新定位的灯塔。她不再试图对抗旋涡的余波,而是顺应着那尚未完全切断的、与手中碎片和“星火”的连接,将全部意志集中于“返回”这个单一的概念上。
淡银色碎片因强行断开连接而光芒黯淡,表面甚至出现了几丝新的细微裂纹,但它依旧忠实地履行着“密钥”的职责,与“星火”一同,在狂乱的规则中艰难地锚定着艾米意识与物理世界的微弱联系。
归途比来时要凶险百倍。规则脉络因基盘的短暂扰动和非法连接的尝试而变得更加不稳定,时而如同冻结的冰川,寸步难行,时而又如同决堤的洪水,将她冲向未知的歧路。她感觉自己像一颗被投入弹珠台的珠子,在无数规则的分叉与碰撞间疯狂弹射,意识在极度的撕扯下变得模糊,仅凭一股不屈的本能死死守住归家的方向。
不知经历了多少次近乎迷失的险境,当她感觉自己的意识即将彻底消散时,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个熟悉的“缺口”——那是现实世界的规则屏障,相对脆弱,可以被感知和穿越。而缺口对面传来的,正是初晓之地那独特而微弱、此刻却充满混乱与痛苦的能量气息!
她用尽最后的力量,如同扑火的飞蛾,猛地撞向了那个“缺口”!
仿佛从万丈高空坠落,强烈的失重感后是身体重重砸落在地的剧痛。五感如同潮水般回归,呛人的尘土味、空气中弥漫的焦糊与能量过载的臭氧味、还有……远处传来的惊恐呼喊与能量碰撞的爆炸声!
艾米剧烈地咳嗽着,挣扎着从地上撑起身体。她发现自己正躺在初晓之地外围的一片焦土上,不远处就是破损的围墙。她抬头望去,眼前的景象让她心脏骤停。
天空依旧是那种不祥的暗紫色,仿佛凝固的淤血。村落中央,那株“希望之芽”树苗已被密密麻麻的暗金色符文完全覆盖,原本温暖的金红色光晕几乎被吞噬殆尽,只在核心处闪烁着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的光芒。暗金符文如同活着的藤蔓,正以树苗为中心,向着四周的土地和建筑疯狂蔓延,所过之处,物质结构呈现出一种僵硬的、仿佛被“格式化”的金属质感。
莉娜、云歌和所有还能行动的秩序觉醒者、技术人员,正围绕着树苗组成一个脆弱的防御圈,拼尽全力释放着净化能量,试图阻挡符文的扩散。但他们的力量在庞大的规则污染面前,如同螳臂当车,能量屏障不断破碎又重组,每个人的脸色都苍白如纸,显然已到了强弩之末。
而在战圈的最中心,靠近树苗根部的位置,程影静静地站在那里。他周身散发着浓郁的淡银色光芒,与爬满树干的暗金符文进行着无声却激烈的对抗。银光所及之处,暗金符文的蔓延速度明显减缓,甚至偶尔会被逼退少许。但正如基盘信息所预示的,这种僵持极不稳定。程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嘴角不断溢出带着淡银色光点的血液,他眼中的银光也在剧烈闪烁,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
他是在用自己的身体和那古老的意识,作为最后的堤坝,阻挡着“守墓人”逻辑对初晓之地的彻底覆盖!
“艾米!是首领!首领回来了!”有眼尖的守卫发现了她,发出带着哭腔的呼喊。
这声呼喊如同在死水中投入石子,引起了短暂的骚动。莉娜等人也看到了她,眼中爆发出希冀的光芒,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绝望覆盖——艾米回来了,可她孤身一人,又能改变什么?
艾米踉跄着站起身,无视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疲惫,目光死死锁定在程影和那株濒临死亡的“希望之芽”上。基盘的信息、权限的不足、归途的艰险……所有的画面在她脑中飞速闪过。
没有时间了。没有更高权限,没有“记录官”,没有绝对共识。
她所拥有的,只有这片濒临碎裂的“密钥”碎片,这枚与青鸾同源的“星火”,以及……她自己。
一个疯狂而决绝的念头,在她心中迅速成型。
她想起基盘所说的“写入规则”的条件之一——“造物主”级授权。青鸾重塑了这个世界,她留下的“星火”,是否蕴含着某种近似“授权”的印记?
她想起在规则层面,自己那融合了众人守护意志、甚至能与“矛盾意志”共鸣的精神力量。
她想起“摇篮”被囚禁前最后的提示,想起程影所说的“回归”与“初始化”。
也许……根本不需要那么高的权限去“写入”全新的规则。也许,她可以做的,是“覆盖”!
用“星火”中蕴含的、属于青鸾的规则印记作为“凭证”,用她自身承载的、属于这个新生世界的集体意志作为“动力”,用那枚记录了最初协议与漏洞的“密钥”碎片作为“引导”——
强行覆盖掉“守墓人”标记在“希望之芽”这个规则节点上的、冰冷的“存档”指令!
这将不再是技术层面的对抗,而是意志与规则本源层面的、硬碰硬的覆盖与重写!成功率微乎其微,失败的结果,很可能是她自身的意识连同“星火”、“碎片”一起,被“守墓人”的绝对逻辑反噬、同化,成为它“完美存档”的一部分。
但,这是唯一的路。
艾米的目光扫过苦苦支撑的同伴,扫过那片被侵蚀的家园,最终落在程影那颤抖却坚定的背影上。
她笑了,带着一种释然与决绝。
她不再犹豫,将胸前的“星火”一把扯下,与手中那裂纹蔓延的淡银色碎片紧紧贴合在一起!同时,她放开了对所有力量的压制,将全部的精神、意志、记忆、情感……所有构成“艾米”这个存在的一切,毫无保留地燃烧起来,化作最纯粹、最炽烈的意念洪流,涌入那贴合在一起的两件物品之中!
“以青鸾之名……”
“以初晓之地所有生者的意志之名……”
“以此身此魂为祭……”
“我命令——规则,覆盖!”
“星火”与“碎片”在承受了这超越极限的灌注后,爆发出了无法形容的光芒!那光芒不再是单一的金红或银白,而是融合成了一片纯净的、仿佛蕴含了生命最初色彩的“原初之光”!
艾米的身影在这光芒中变得模糊、透明。她手持着这团“原初之光”,如同持着开天辟地的第一把火炬,一步步,走向那被暗金彻底侵蚀的“希望之芽”,走向那僵持的风暴中心。
在她身后,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都忘记了战斗,忘记了恐惧,只剩下无尽的震撼与悲恸。
光芒,吞没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