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门在身后无声合拢。
一瞬间，外面的世界消失了。这里是一个约两百平米的密闭空间，空气中弥漫着魂力溶剂特有的辛辣气味，混合着金属冷却液和某种电离臭氧的味道。银灰色的墙壁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魂导符文回路，发出微弱的淡蓝色荧光。
林墨站在原地，让记忆和现实重叠。
左侧是巨大的魂力光谱分析仪，八块悬浮光屏上还定格着爆炸前的数据瀑布流；右侧是摆满各种精密仪器的实验台，显微镜、分子组装器、魂力波干涉仪；正中央则是一个被三重防护力场环绕的半圆形平台——那是“灵子对撞实验”的主装置，现在已是一片狼藉。
平台中央的魂力约束核心已经熔毁，融化的稀有金属凝结成丑陋的瘤状物。周围的防护屏障发生器扭曲变形，地面上散落着碎裂的魂导水晶和烧焦的导线。
【警告：检测到区域魂力场残留不稳定波动，强度3.7级。】小光的声音在脑海响起，【建议宿主不要靠近中心区域十五米范围，除非您想再体验一次灵魂出窍。】
林墨没有理会小光的警告，径直走向实验室东侧的个人工作区。
这里相对整洁。一张宽大的合金工作台上，堆满了纸质笔记、数据板和几枚存储魂导水晶。墙壁上贴着十几张复杂的结构图纸，有人造魂环的能量模型，有魂力生物基因序列比对图，还有手绘的、标注着密密麻麻疑问符号的古老魂兽解剖图。
他坐下，手指划过桌面。
灰尘很薄。看来在他昏迷的这三天里，没有人敢擅自进入这间出了事故的实验室——或者说，没人愿意来。
“小光，”林墨在心中说，“调出实验室的内部监控记录，爆炸前二十四小时到爆炸发生。”
【指令接收。正在访问实验室安全系统……访问成功。不过宿主，本系统电量仅剩3.2%，视频解码是耗能大户哦。】小光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情愿。
“执行。”
工作台上方的一块光屏亮起，开始播放无声的监控影像。
画面中，三天前的“林墨”穿着白色实验袍，正在对撞平台前忙碌。他看起来疲惫但专注，眼中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光芒。几个助手在周围配合，进行着最后的参数校准。
时间戳跳动到爆炸前十七分钟。
“林墨”突然停下手中的操作，抬起头，盯着对撞核心的方向，眉头紧锁。他快步走到主控光屏前，手指飞快地输入着什么，然后猛地转头，对助手们大声说了句什么——看口型，应该是“停止实验”。
但已经晚了。
对撞核心的魂力读数开始疯狂飙升，超出安全阈值百分之三百。防护屏障发出刺耳的警报红光。
接下来的画面混乱而短暂——“林墨”一把推开最近的两个助手，自己扑向主控台，试图进行紧急魂力泄流。但核心熔毁的速度超出所有人的预期。
刺眼的白光吞噬了整个画面。
视频结束。
林墨沉默地看着雪花点闪烁的光屏。
记忆碎片在疼痛中翻涌——是的，他想起来了。在最后一刻，他（或者说，这个身体原本的主人）不是操作失误，而是发现了一个被忽略的基础参数错误：魂力约束场的第七谐振频率计算有误，偏差了0.003%。
一个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的误差。
但在以接近光速对撞“灵子”（这个世界对魂力最小单位的称呼）的实验中，这个误差被无限放大，最终导致了灾难。
“0.003%……”林墨低声重复这个数字。
【哎呀，宿主的前任还真是个细节控呢。】小光啧啧道，【不过说实话，这种基础参数错误在大型项目中并不罕见。通常是因为负责计算的人精力不济，或者用的魂力常数表版本太旧。等等——】
小光的声音突然顿住。
【宿主，调出实验日志的原始计算记录。时间点：爆炸前七十二小时。】
林墨按照指示，在光屏上调出对应的文件。密密麻麻的计算公式和参数表格滚动着。他的目光停留在“第七谐振频率”那一栏。
计算过程看似完整，使用的魂力常数版本也是最新的“联邦标准3.7版”。
但林墨的瞳孔微微收缩。
不，不对。
在连续第七次迭代计算的第三步，一个常数被引用了——那是“光速在魂力真空中的衰减系数”，数值是1.732x10^-5。
但这个数值……
“这个常数错了。”林墨说。
【宾果！】小光的声音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得意，【标准3.7版里，这个系数应该是1.728x10^-5。虽然只差了十万分之四，但在七次迭代后会放大到足以致命的程度。宿主，这不是计算失误，是有人故意用了错误的常数表。】
故意？
林墨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记忆中没有明显的线索。原身是个典型的研究狂，人际关系简单到近乎透明。谁会想要破坏他的实验？
“能查出是谁修改了参数吗？”他问。
【正在追溯文件修改记录……唔，权限不足。实验日志的底层修改记录需要九级魂导师权限或院长特批才能访问。以宿主您现在‘事故责任人’的身份，估计没戏。】小光顿了顿，【不过嘛，本系统虽然电量低，但绕过这种程度的权限锁还是可以的。需要我试试吗？】
“电量消耗？”
【大概会掉到2.8%，之后除了基础对话功能，其他都得关闭至少十二小时。】
林墨思考了三秒。
“查。”
【好嘞！给我三十秒！】
工作台上的主光屏画面开始疯狂跳动，无数代码流如瀑布般冲刷。实验室内的魂力场出现了微弱的扰动，墙壁上的符文回路闪烁不定。
二十八秒后。
【找到了！】小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修改时间：爆炸前七十六小时。修改者身份Id加密，但修改终端的位置信息没有被完全抹除——定位在研究院西区的‘高级魂导师休息区’，具体房间……b-17。】
b-17？
林墨调出研究院的内部地图。西区休息区是给六级以上魂导师提供的套房，b-17住的是……
“王复礼。”他念出那个名字。
七级魂导师，研究院的副院长之一，主攻方向是“魂力生物快速培育”。一个五十多岁、笑容和蔼、在各类会议上总是强调“脚踏实地”“传统方法更可靠”的男人。
也是原身记忆中，多次在经费审议会上质疑“人造魂环项目华而不实”的人。
动机很明显。
【电量：2.9%。】小光的声音明显低了一个八度，【宿主，我可能需要打个盹儿了……】
“等等，”林墨快速问道，“实验室里有没有现成的高纯度能量源？魂核、魂力结晶，任何可以给你充电的东西？”
【正在扫描……扫描完毕。】小光的声音已经带上了电子杂音，【工作台左侧第三个抽屉，下层夹板，有一个应急用的‘三级魂力电池’，标准魂力纯度87%，预计可为本系统充电至……5%左右。另外，对撞平台废墟里应该还有几块未完全损毁的‘魂导水晶核心碎片’，纯度更高，但提取需要时间和技术。】
林墨立刻拉开抽屉。
在厚厚的实验记录纸下面，摸到了一个冰冷的金属方块——约手掌大小，表面刻有魂力输入输出接口，指示灯微弱地闪烁着绿色。
魂力电池。
他拿起电池，按照记忆中的方法，将接口贴在自己额头的魂力核心感应区。一股温和但充沛的魂力流顺着接口涌入体内。
但他没有吸收，而是用意念引导着这股魂力，流向脑海深处与小光连接的区域。
【呜哇——！】小光发出一声夸张的呻吟，【来了来了！就是这个感觉！87%纯度，马马虎虎啦！电量上升中……3.5%...4.1%...4.8%...5.3%！充电完成！芜湖！活过来了！】
声音重新变得元气十足。
林墨放下已经耗尽、指示灯转为红色的电池。
5.3%。还是低得可怜，但至少暂时不用担心系统休眠了。
“现在，”他站起身，走向那片狼藉的对撞平台废墟，“我们需要更多的能量，以及……一个能让议会考察团眼前一亮的‘阶段性成果’。”
【宿主有思路了？】
“有一点。”林墨停在防护力场边缘，灰色的左眼扫过那些熔毁的部件，“爆炸本身是一种极端的能量释放。但魂力不会凭空消失，它只是转化了形态。如果我的推测正确，在对撞核心熔毁的瞬间，部分魂力应该被压缩、结晶化，形成了某种……非天然的魂力聚合物。”
他蹲下身，戴上工作台上的防护手套，小心翼翼地拨开一片扭曲的金属板。
下面露出几块不规则的、半透明的晶体碎片。它们呈现出奇异的暗红色，内部仿佛有液体般的魂力在缓慢流动，发出心跳般的微弱脉动光芒。
【检测到高密度魂力结晶！纯度预估……92%以上！】小光的声音兴奋起来，【而且内部魂力结构呈现稳定的多面体晶格，这是自然魂力环境中几乎不可能形成的形态！宿主，你猜对了！这是人工极端条件下产生的‘次生魂晶’！】
林墨用镊子夹起一块最小的碎片，约指甲盖大小。
放在光谱分析仪的样品台上。
光屏亮起，复杂的波形图和数据开始滚动。
“魂力密度是标准魂力结晶的十七倍，”林墨快速读取数据，“能量释放曲线平稳，无爆发性波动。晶格结构完整，魂力逸散率低于每小时0.01%……这几乎是最理想的魂力储存介质。”
【不止如此！】小光插话，【这种晶格结构具有‘魂力记忆效应’！它能在特定频率的魂力波激发下，短暂重现形成它时的部分环境参数！换句话说——】
“它记录了一部分‘灵子对撞实验’的数据。”林墨接上话，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两人（或者说一人一系统）同时沉默了两秒。
【宿主，您该不会是想……】
“既然完整的‘人造魂环’暂时造不出来，”林墨将碎片举到眼前，暗红色的光芒倒映在他灰色的瞳孔中，“那我们就造一个‘人造魂环的证明’。”
他转身回到工作台，调出之前的所有理论模型和数据。
“小光，以这块‘次生魂晶’为核心，设计一个‘魂力结构投影装置’。要求：能稳定投射出人造魂环的理论能量模型，至少持续十分钟。需要用到的材料，限定在这间实验室里能找到的。”
【收到！方案计算中……】小光的声音变得专业而快速，【考虑到材料和能量限制，建议采用‘魂力全息干涉投影技术’，以次生魂晶为能源和记忆核心，搭配实验室里那台报废的‘魂力波调制器’——它的主振荡器应该还能用——再加上一些基础的光学魂导元件……】
工作台上方的光屏开始自动绘制结构图。
林墨的手也没停。他按照小光的指示，开始在那堆废墟中翻找可用的零件——半个还能运作的魂力振荡器、几块未损坏的导光水晶、一些耐高温的魂力导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窗外的天色由明转暗，又由暗转明。
研究院的模拟日光系统开始运作，柔和的“晨光”透过实验室的高强度玻璃窗洒进来。
林墨已经连续工作了超过十八个小时。他的眼中布满血丝，但手指依然稳定。实验袍的袖口被酸液烧出了几个小洞，手上也多了几道细小的划痕。
工作台上，一个粗糙但完整的装置逐渐成型。
它大约有家用微波炉大小，外壳是用实验室里备用的防护板临时切割拼接的，看起来相当简陋。正面是一个碗口大小的圆形开口，后面连接着复杂的魂导线路和那块暗红色的次生魂晶。
【主体结构完成！】小光的声音也透出疲惫，【现在进行最后的魂力回路连接和校准。宿主，我需要你精确控制魂力输出，按照我标记的节点顺序，依次激活回路。】
林墨深吸一口气，将双手按在装置侧面的两个魂力输入板上。
闭上眼睛，调动体内七十三级魂圣的魂力。
温和但庞大的魂力流顺着手臂涌入装置。他能感觉到魂力在那些新接驳的回路中流淌，点亮一个又一个魂导符文。
一。
二。
三。
……
十七。
当最后一个节点被激活的瞬间，装置内部传来一声低沉的嗡鸣。
暗红色的次生魂晶骤然亮起，光芒透过外壳的缝隙渗出，将整个工作区染上一层暖色调的光晕。
装置正面的圆形开口处，空气开始扭曲。
然后，一道光束射出。
不是普通的光，而是由纯粹魂力构成的、散发着淡金色微光的复杂结构投影。
那是一个圆环。
一个缓缓旋转、由无数细密魂力纹路构成的虚幻圆环。直径约三十厘米，环体上流淌着水波般的能量涟漪，内部仿佛有星云般的微光在旋转、生灭。
虽然只是投影，但它散发出的魂力波动真实而稳定——那是百年魂环级别的波动，甚至更精纯。
【成功了！】小光欢呼，【‘魂力结构全息投影仪-原型机’，运行稳定！投影持续时间预估……十一分二十三秒！精度达到理论模型的78%！这绝对是能让那些议员老爷们看懂的东西！】
林墨松开手，后退一步，静静地看着那个悬浮在空中的淡金色圆环投影。
它很美。
是一种冰冷、精确、人造的美。
但在这个魂兽绝迹、魂环成为稀缺资源的世界里，这种美，意味着希望。哪怕只是投影，只是理论证明。
窗外，研究院的广播系统传来早间通告：
“……议会考察团预计将于今日下午十四时抵达本院。请各项目组做好接待准备……”
林墨看了一眼墙上的魂力钟。
上午七点四十六分。
距离考察团抵达，还有六小时十四分钟。
他走到实验室角落的简易洗漱区，用冷水冲了把脸。
抬起头时，镜子里映出一张年轻但苍白的脸，灰色的左眼下方有浓重的阴影。
但那双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不再是末日逃亡者的绝望，也不是刚穿越时的茫然。
那是一种更坚硬、更明确的东西。
像在废墟中，亲手点燃的第一缕微光。
【宿主，】小光轻声问，【您在想什么？】
“我在想，”林墨擦干脸，转身走回工作台，开始整理那些散落的工具和笔记，“三天前，有人想用一场事故毁掉这个项目。”
他将最后一把螺丝刀放回工具箱，合上盖子。
“今天下午，”他说，“我们要用这场事故的‘遗产’，让这个项目起死回生。”
窗外的模拟阳光更亮了些。
淡金色的魂环投影，在实验室中央，无声地旋转着。
像一个承诺。
又像一枚投向平静水面的石子。
涟漪，即将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