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丸”号提前六个小时,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如同一个幽灵滑入了吴淞口码头。这一突发情况,瞬间打乱了所有势力的部署。
林浩宇在睡梦中被“影子”的紧急讯号惊醒,讯息只有短短四字:“船已入港。”
他瞬间睡意全无,一跃而起。石川和军统必然也收到了消息!行动必须提前!
“按第二预案执行!影子带队切入,老枪外围策应,影狐协调,务必抢在所有人之前找到目标!”他通过加密频道迅速下达指令,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尽管他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
他本人不能亲临现场,太容易暴露。他必须坐镇中枢,协调各方,并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意外。
吴淞口码头,雾气弥漫。巨大的货轮如同蛰伏的钢铁巨兽,只有几盏孤灯在雾中晕开惨淡的光圈。
几乎在“暗影小组”成员借着货箱阴影悄然向“北海丸”号靠近的同时,码头的另一侧,几辆没有标识的黑色轿车无声滑入,车上下来一群穿着深色劲装、动作干练的人,正是石川浩二直属的研究所护卫队,领头的是那个眼神锐利如鹰的和服女子。
而在码头入口的废弃岗楼里,另一双眼睛也在黑暗中闪烁着——军统上海站行动队的人,也到了!
三方势力,如同三支蓄势待发的毒箭,在这迷雾码头形成了微妙而危险的平衡。
“影子”通过耳麦低语:“发现目标护卫队,十人,装备精良,领头那个女人……气息很强。军统的人在北面岗楼,大约五六人。”
林浩宇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避免正面冲突,优先寻找目标。‘V’的特征是身高约一米八五,金发,左眉骨有一道旧疤,可能伪装。注意,他很可能携带重要资料。”
“明白。”
“影子”打了个手势,他带领的两名组员如同狸猫般分开,借助浓雾和堆积如山的货物,向“北海丸”号的舷梯摸去。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划破寂静,不知道是哪一方先开了火,或许是紧张的走火,或许是有意的挑衅。平衡瞬间被打破!
“哒哒哒——”
“砰!砰!”
码头上顿时枪声大作!石川的护卫队反应极快,立刻寻找掩体还击,火力凶猛。军统的人也不甘示弱,从岗楼方向倾泻子弹。三方瞬间陷入混战,子弹在货箱间呼啸穿梭,火星四溅。
“影子”小组被压制在几个货箱后面,寸步难行。
“头儿,情况失控!我们被夹在中间了!”影子急促汇报。
林浩宇在办公室里,听着耳机里传来的激烈枪声,拳头骤然握紧。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老枪!制造混乱,掩护影子撤退!放弃原定计划,目标改为确认‘V’是否下船,或是否仍在船上!”他当机立断,强行夺取控制权已不可能,必须保存实力。
“收到!”远处制高点上,“老枪”沉稳应道。他调整枪口,没有瞄准任何人,而是对准了码头边缘一排油桶。
“轰!”
油桶被击中,虽然没有爆炸,却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并滚倒在地,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成功吸引了部分火力。
趁此机会,“影子”小组迅速后撤,脱离交战中心。
激烈的交火持续了约十分钟,突然,从“北海丸”号船舷一侧,传来一阵马达轰鸣声!一艘小型快艇如同离弦之箭,冲破迷雾,向着黄浦江上游疾驰而去!
快艇上,隐约可见几个身影!
“有目标乘快艇逃离!”几乎同时,交战的三方都发现了这个情况!
枪声骤然停歇。石川的护卫队和军统行动队几乎同时冲向码头边,寻找船只追击。而“影子”小组则按照林浩宇的命令,没有参与追击,而是迅速潜入水中,从水下靠近“北海丸”号,进行最后的确认。
“船上未发现符合‘V’特征的人员,高级客舱有匆忙离开的痕迹。”“影子”很快回报。
林浩宇眉头紧锁。乘快艇跑了?这在他的预料之外。石川和军统都去追了,那艘快艇能跑掉吗?
就在这时,“百灵”的讯息传来,带着一丝干扰,似乎信号很弱:“头儿……截获到……快艇……微弱求救信号……编码方式……与之前‘V’的密电碎片……部分吻合……信号源……似乎在……码头西区……废弃的……东风船厂……”
求救信号?编码吻合?废弃船厂?
林浩宇脑中灵光一闪!金蝉脱壳!那艘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快艇是诱饵!真正的“V”,可能根本就没上快艇,而是利用混乱,偷偷下船,藏到了附近的废弃船厂里!那个求救信号,可能是他发出的,也可能是接应他的人发出的,但信号微弱,说明设备可能损坏,或者环境屏蔽严重!
“影子,放弃‘北海丸’,目标可能藏身西区东风船厂!立刻前往确认!老枪,提供视野支援!注意,石川和军统的人可能很快也会反应过来!”林浩宇立刻调整部署。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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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暗影小组”转向东风船厂的同时,林浩宇办公桌上的电话刺耳地响了起来。是李士群。
“浩宇,立刻来我办公室一趟!关于内部调查,有紧急情况!”李士群的语气不容置疑。
林浩宇心中一沉。偏偏是这个时候!
他看了一眼时钟,与欧孝安约定的“沧浪亭”会面时间也快到了。
三方压力,如期而至。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话筒沉稳回应:“是,主任,我马上到。”
去76号的路上,他大脑飞速运转。李士群所谓的“紧急情况”是什么?是找到了“鼹鼠”的确凿证据,还是……发现了他的小动作?欧孝安的邀约,是单纯为了蓝胭脂,还是与眼前的乱局有关?
他首先需要稳住李士群。
走进李士群办公室,发现高斌也在,脸色铁青。气氛凝重。
“浩宇,你来得正好!”李士群将一份文件摔在桌上,“你看看这个!钱志明交代了!”
林浩宇拿起文件,快速浏览。是钱志明的口供,他承认了收取重庆方面的贿赂,泄露了几次不太重要的行动情报,但对于核心机密,他声称接触不到。他极力将事情往“贪财”上引,避重就轻。
“他承认了是好事。”林浩宇放下文件,不动声色。
“好事?”高斌冷哼一声,“他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净!但他交代的那个资金来源,经过欧孝安公司的账户,你怎么看?”高斌的目光锐利地射向林浩宇,带着明显的试探。他知道林浩宇与蓝家的关系,而蓝家与欧家是世交。
果然绕到了这里!林浩宇心中了然,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凝重:“欧孝安?这……确实出乎意料。欧家是江南望族,与新政府和皇军合作密切,他怎么会……”
“知人知面不知心!”李士群敲着桌子,“欧孝安这老狐狸,脚踏两只船也不是不可能!浩宇,我记得你夫人蓝胭脂,与欧家小姐关系匪浅吧?”
压力直接给到了林浩宇身上。
林浩宇沉默片刻,抬起头,目光坦然地看着李士群和高斌:“主任,高主任,正因如此,我更应该避嫌。关于欧孝安的调查,我认为应该由更专业的部门,比如特高课,或者主任您直接信任的人来进行。我继续深挖钱志明这条线,看看能否找到他与欧孝安直接联系的证据。毕竟,仅凭资金流转,很难定欧孝安的罪。”
他以退为进,主动要求避嫌,并将皮球踢给了李士群,同时表示会继续在钱志明身上下功夫,显得公私分明。
李士群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伪,最终点了点头:“嗯,你说得也有道理。欧孝安不是小角色,动他需要确凿证据。钱志明这边,你继续审,务必撬开他的嘴!至于欧孝安……我自有安排。”
“是!”林浩宇应道,心中稍定,总算暂时应付了过去。
离开76号,他立刻赶往“沧浪亭”。他倒要看看,欧孝安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沧浪亭”茶楼雅间,欧孝安独自一人,正在悠闲地沏茶,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欧伯伯。”林浩宇推门而入,神色如常。
“浩宇来了,坐。”欧孝安笑着示意,给他斟了一杯茶,“尝尝,顶级的武夷山大红袍。”
林浩宇坐下,没有动茶杯,直接开门见山:“欧伯伯,您在请柬上说,关乎胭脂和我之前程,不知是何意?”
欧孝安慢悠悠地品了口茶,这才抬眼看他,目光深邃:“浩宇,年轻人,沉不住气可不行。我听说……今天早上,吴淞口那边,很不太平?”
林浩宇心中剧震!欧孝安的消息竟然如此灵通!
他面上不动声色:“码头事务,纷繁复杂,有些骚动也是常事。”
欧孝安笑了笑,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浩宇,你在找一个人,一个很关键的德国人,对吗?”
林浩宇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眼神锐利地看向欧孝安。
欧孝安对他的反应似乎很满意,继续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别紧张。我不是你的敌人。或许……我还能帮你找到他。”
“你知道他在哪?”林浩宇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
“我不知道。”欧孝安摇了摇头,但随即话锋一转,“但我知道,石川浩二和军统的人,现在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江上追那艘快艇。而真正聪明的人,应该去想想,一个人生地不熟、又被多方追捕的专家,在那种混乱的情况下,最可能去哪里躲藏……”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看向窗外,那个方向,隐约正是吴淞口西区!
东风船厂!欧孝安也知道?!
林浩宇的心脏狂跳起来。欧孝安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他是在提示自己,还是在试探?他有什么目的?
“欧伯伯,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林浩宇紧紧盯着他。
欧孝安重新靠回椅背,恢复了那副商界巨贾的从容:“我说了,关乎你的前程。多条朋友多条路,我欧孝安,喜欢投资有潜力的年轻人。当然……”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也关乎胭脂。我不希望她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
这话如同冰水,浇灭了林浩宇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这是提醒,也是警告。欧孝安在展示他的能量,告诉他,他林浩宇的一举一动,可能都在对方的视野之内。所谓的“帮助”,背后必然标好了价码。
“多谢欧伯伯提醒。”林浩宇站起身,他知道不能再待下去了,必须立刻确认东风船厂的情况,“浩宇还有公务,先行告辞。”
“不送。”欧孝安微笑着,自顾自地又斟了一杯茶。
离开“沧浪亭”,坐进车里,林浩宇立刻联系“影子”:“东风船厂情况如何?”
“已潜入,发现近期有人活动的痕迹,在一个废弃办公室内找到了这个——”“影子”发送过来一张模糊的照片,是一个被遗弃的、带有德文标识的雪茄烟盒。
冯·海因里希确实在那里待过!
“人呢?”林浩宇急问。
“不见了。我们到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但……发现了一点血迹,还有挣扎的痕迹。他可能……又被第三方带走了!”
第三方?!林浩宇的头皮一阵发麻。除了石川、军统和他,还有谁在觊觎“V”?
是欧孝安吗?他刚和自己谈完,人就消失了?还是……76号内部其他势力?甚至是日本人自己?
冯·海因里希,这颗关键的棋子,再次从所有人的指缝中溜走,消失在上海滩更深沉的迷雾里。
而林浩宇知道,找到他,或者确保他永远沉默的倒计时,并没有停止,反而变得更加紧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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