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班，江辰上得浑浑噩噩的。
同事的议论，杨主任办公室里的嬉笑声，像两把钝刀子，在他的心上来回切割。
那种被轻视、被替代、却又无力反驳的憋闷感，几乎要将他撑爆。
他需要一个出口，一个能将他暂时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环境和身份的地方。
他拿起手机，翻到周雄的号码，几乎没有犹豫就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那边传来周雄爽朗、带点慵懒的声音：“喂，老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个点给我打电话。”
江辰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心里稍微松快点了点。
他压低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和烦躁：”周雄，晚上有空没？心里堵得慌，陪我喝两杯。“
周雄是何等聪明的人，一听到江辰这口气，就知道兄弟遇到事儿了。
他立刻收起玩笑的口吻，干脆利落地回答：”有空，必须有空！兄弟我最近刚忙完一个大项目，正闲的蛋疼。说吧，哪儿？老地方？“
”嗯。”江辰应了一声，“还是老地方的烧烤店，下班你到台里来接我，今晚我不想开车，就想一醉方休！”
“得嘞，没问题，我这就出门，估计比你早到，老位置等你！”周雄一口答应，语气里透着不容置疑的仗义。
挂了电话，江辰吐出一口浊气。
至少，在这个城市里，他还有一个可以无条件信任、能让他卸下所有伪装和防备的兄弟。
下班时间一到，江辰第一个冲出办公室，几乎是逃离了那座让他倍感压抑的大楼。
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周雄那略显夸张的越野车已经停在路边了。
周雄降下车窗，冲他扬了扬下巴，脸上是那种“天塌下来有哥顶着”的混不吝的笑容。
江辰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淡淡烟草和车载香薰的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了几分。
“瞅你这脸拉的，跟长白山似的。”周雄一边熟练地挂档起步，一边瞥了一眼江辰，“咋地了？是在单位受气了，还是跟嫂子又闹别扭了？”
江辰靠着椅背，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苦笑一声：“唉，一言难尽。一会儿我慢慢跟你说。先开车，闻着羊肉串的味儿我才能活过来。”
周雄哈哈一笑，也不再追问了，一脚油门，车子汇入晚高峰的车流，朝着他们的老地方奔去。
车子停在巷口，两人步行进去。
烧烤摊的炭火已经烧得通红，孜然和辣椒面的香味霸道地弥漫在空气里，嘈杂的人声、碰杯声、老板吆喝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种与电视台那种精致、冷漠氛围截然不同的、活色生生的世界。
周雄熟门熟路地找了一个靠里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大手一挥：“老板，先来二十个肉筋，十个板筋，一盘毛豆花生，一箱冰啤酒！要最冰的！”
说完，他看向江辰，递过来一根烟：“来吧，老江，到这儿就别绷着了。跟兄弟说说，到底啥情况？天塌不下来。”
江辰接过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让辛辣的烟雾在肺里转了一圈，才缓缓吐出。
几杯冰啤酒下肚，烤串的烟火气缭绕在周围，江辰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
他抓起一串烤得焦香的肉筋，狠狠咬了一口，仿佛要把心里的憋闷都嚼碎咽下去。
然后，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开始向周雄倒苦水。
“你是不知道我现在在台里有多难受。”江辰的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和压抑的愤懑，“杨主任现在看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迟到一次，他能记半年！播报错个字，那脸拉得比驴还长。今天还把我叫到办公室，明里暗里敲打了一顿。”
周雄撸着串，眯着眼听着，不时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这还不算，”江辰越说越激动，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台里现在来了个新人，叫林薇，刚毕业的女大学生，听说家里背景硬得很。杨主任把她当宝贝似的捧着，走哪儿带哪儿，办公室里说说笑笑，亲热得不行！我听那意思，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要让她上镜，顶替我这个天气预报的位置了！我他妈干了十几年，到头来要被一个黄毛丫头给顶了！”
他说完，仰头灌了一大口啤酒，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却浇不灭心头的火气。
他等着周雄和他一起同仇敌忾。
没想到，周雄听完，非但没有义愤填膺，反而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差点被嘴里的板筋给呛到了。
他放下签子，拿起酒杯跟江辰碰了一下，脸上是那种“我当多大个事儿”的表情。
“哎哟我去！我以为什么塌天的大事呢！”周雄抹了抹嘴巴，语气轻松，带着点戏谑，“就这？老江啊老江，不是我说你，你这人，哪儿都好，就是太老是了！死要面子活受罪！”
他往前凑了凑，压低了点声音，一副传授江湖经验的样子：“在单位混，尤其是你们这样的单位，光会埋头干活顶个屁用！你得会来事儿！懂不懂？杨主任为啥看你不顺眼，还不是因为你不会溜须拍马？你想想，你要是隔三差五给他送点好茶叶，汇报工作的时候多说说好听的，下班约他洗个脚按个摩，你看他还嫌不嫌你迟到？“
周雄说得眉飞色舞的，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真理：”那个林薇为啥受待见？人家年轻漂亮是资本，会来事儿更是本事！你以为杨主任真的就只看她的能力？扯淡！人家会表现，会粘人，把领导哄高兴了，机会自然就来了！你这倒好，天天端着个架子，以为凭本事吃饭，现在傻眼了吧？“
江辰被周雄这番道理，说得哑口无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我……我不是那样的人。”江辰闷闷地回了一句，又灌了一口酒。
“知道你不是！”周雄拍了一下大腿，“所以你就吃亏呗，这社会就这样。老实人挨欺负。要我说，你也别太较真了。天气预报那破位置，丢了就丢了，有啥大不了的？一个月挣那三瓜两枣，还不够我一顿饭钱。不行就跟兄弟干，我这边正好缺个靠谱的人管账，比你那受气强多了！”
周少雄的话，像一把重锤，砸碎了江辰最后的自我安慰。
这个夜晚，借酒浇愁，愁却是更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