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土纪元,新历年。
天空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焦黄色,仿佛一块被脓水浸泡了万年的陈旧抹布。厚重的辐射云层遮蔽了那颗曾经被称为“太阳”的恒星,只留下一圈惨白且带着致命紫外线的光晕,死死盯着这片疮痍的大地。
狂风卷着砂砾,像无数把细小的锉刀,疯狂地打磨着“锈蚀峡谷”中那些扭曲的金属残骸。
“呼……呼……”
一阵急促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声,打破了峡谷死寂的旋律。
一道瘦削的身影正在废墟间狂奔。他穿着一件满是补丁的铅皮防护服,脸上戴着防风护目镜,脖子上还挂着一个简陋的空气过滤罐,每一次呼吸,滤芯都会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嘶”声。
他叫阿渊。这片废土上一个平平无奇的拾荒者。
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嗷呜——!!!”
身后百米处,三头体型如牛犊般的变异沙狼正紧追不舍。它们浑身溃烂,流淌着绿色的脓液,双眼闪烁着嗜血的红光,那是废土上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掠食者之一。
“该死,这群畜生今天是吃错药了吗?我就捡了个螺丝钉,至于追我三公里?!”
阿渊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脚下生风。
虽说只是后天境的肉体凡胎,连个正经修士都算不上,但他在逃跑这门艺术上,显然有着某种与生俱来的天赋。他在错综复杂的金属废墟中左突右闪,动作滑溜得像一条泥鳅。
前方是一座倾斜了四十五度的巨大金属高塔,那是旧时代文明的遗物,如今只剩下锈迹斑斑的骨架,在风中摇摇欲坠。
阿渊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身后越来越近的腥风,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并没有像正常人那样试图稳住重心,而是顺势向前一个极其狼狈的“狗吃屎”,连滚带爬地钻进了高塔底部一个不起眼的三角形掩体里。
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排练了无数次。
紧追不舍的三头沙狼见猎物摔倒,顿时兴奋地嚎叫起来,呈品字形猛扑而上,利爪在坚硬的地面上划出一道道火星。
就在领头的那只沙狼即将扑到阿渊藏身的掩体前,它的爪子好死不死地踩中了地上的一块松动的金属板。
“咔嚓。”
一声清脆的机括断裂声响起。
这并不是什么陷阱,仅仅是因为年久失修。
但这就足够了。
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百米高塔,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根积木,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紧接着——
轰隆隆!!
数千吨重的钢铁废墟如泰山压顶般轰然倒塌!
烟尘四起,碎石崩飞。
整个峡谷都在颤抖,巨大的轰鸣声甚至盖过了风声。
三头不可一世的筑基期变异沙狼,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就被这从天而降的“正义执行”给拍成了肉饼。
良久,烟尘散去。
那个不起眼的三角形掩体里,一只满是油污的手颤巍巍地伸了出来,挥了挥眼前的灰尘。
阿渊灰头土脸地爬了出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看着面前那堆新鲜出炉的“狼肉馅饼”,以及刚刚好擦着他头皮倒塌、形成完美三角支撑区的钢铁横梁,无奈地耸了耸肩。
“啧,今天的运气,好像有点过于好了。”
他熟练地从背包里掏出一把磨得飞快的匕首,虽然狼肉因为辐射不能吃,但狼皮和狼牙在聚落里还是能换点劣质营养膏的。
然而,就在他准备解剖战利品时,目光突然被废墟缝隙中闪过的一抹幽蓝光芒吸引。
阿渊心头一跳,连忙扔下匕首,像刨自家祖坟一样疯狂地扒拉开碎石。
几分钟后,一个拳头大小、散发着稳定幽蓝色光晕的金属球体出现在他手中。球体表面刻满了精密的纹路,虽然历经万年,依然在微微震动,散发出温热的气息。
“蒸……蒸汽核心?!”
阿渊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这可是旧时代“天宫方舟”遗留下来的顶级能源部件!在如今这个科技倒退到蒸汽朋克的时代,这一块核心,足够驱动聚落那台老掉牙的水循环系统运转整整一年!
如果拿到黑市上去卖……
阿渊咽了一口唾沫,赶紧像做贼一样把核心塞进贴身口袋,又在外面裹了三层防辐射铅布。
“发财了发财了!果然,爱笑的男孩运气都不会太差,虽然我刚才是在惨叫。”
他也不管那三张狼皮了,背起干瘪的背包,借着废墟的阴影,像只警惕的沙鼠,快速朝着聚落的方向溜去。
……
“沙海绿洲07号”聚落。
说是绿洲,其实不过是一处依附着地下暗河建立的贫民窟。高耸的生锈铁墙围成了一个圈,无数根粗细不一的蒸汽管道像血管一样爬满了墙壁,喷吐着白色的废气。
此时正值黄昏,也是拾荒者们归巢的时候。
厚重的蒸汽闸门缓缓开启,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两个穿着简易外骨骼装甲的守卫正懒洋洋地盘查着进出的人群。
“哟,这不是咱们的‘A级幸运儿’阿渊吗?”
一个满脸横肉的守卫看到阿渊,戏谑地吹了个口哨,“今天又捡到什么好东西了?不会又是哪只变异兽正好撞死在你面前吧?”
周围排队的拾荒者们发出一阵哄笑。
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废土,阿渊的“好运”是出了名的。出门被绊倒能捡到旧币,睡觉翻身能避开毒蝎,就连被野兽追杀,那野兽也往往会因为各种离奇的原因暴毙。
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更多的人则是觉得这小子有点邪门。
阿渊脸上堆起憨厚的笑容,从背包里掏出两块半旧的蓄电池,熟练地塞到守卫手里:“哪有什么好东西,就是命大,捡了点破烂。这点孝敬,给两位大哥买烟抽。”
守卫掂了掂电池,满意地哼了一声,挥手放行:“进去吧。最近‘沙蝎’那帮人不太安分,自己小心点。”
“得嘞,谢大哥提点。”
阿渊点头哈腰地进了门。
一进聚落,那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稍微缓解了一些。街道两旁是低矮的铁皮棚屋,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劣质酒精和汗臭混合的味道。衣衫褴褛的孩子们在泥水中打滚,眼神空洞地盯着过往行人的口袋。
阿渊压低帽檐,没有去聚落中心的交易市场,而是七拐八绕,钻进了一条阴暗的小巷。
那是贫民窟中的贫民窟。
他住的地方是一个废弃的地下储水室,阴暗潮湿,但好在隐蔽。
回到“家”,关上沉重的窨井盖,又挂上了三道锁,阿渊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瘫软在发霉的床垫上。
“这一天天过的,真刺激。”
他从怀里掏出那枚滚烫的“蒸汽核心”,这东西太烫手,现在绝对不能露白,否则明天横尸街头的就是他。他找了个隐蔽的墙洞,小心翼翼地将其藏好。
做完这一切,阿渊并没有休息。
他神色凝重地从床底拖出一个被黑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
那是他的命根子。
掀开黑布,一个在废土世界显得格格不入的、光洁透亮的圆形玻璃鱼缸显露出来。
鱼缸里没有水,也没有鱼。
只有一层薄薄的沙土,上面插着一株……看起来半死不活、叶片枯黄、仿佛下一秒就要归西的不知名水草。
在这个连人喝水都要精打细算的时代,养植物简直是最大的奢侈和犯罪。
但阿渊看着这株水草的眼神,却比看着那枚价值连城的“蒸汽核心”还要温柔百倍。
“今天运气不错,咱们庆祝一下。”
阿渊拿起桌上仅剩的小半瓶净化水,那原本是他今晚的口粮。他犹豫了零点零一秒,然后毅然决然地将水倒进了一个小瓶盖里,小心翼翼地淋在那株枯草的根部。
“滋滋……”
干涸的沙土瞬间吸干了水分。那株枯草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那片枯黄的叶子上,隐约泛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绿意。
阿渊嘴角勾起一抹傻笑。
他是个孤儿,没有记忆,十八年前在这个窝棚里醒来时,身边就只有这个鱼缸。
这鱼缸很奇怪,摔不碎,砸不烂,但也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神异之处。
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这鱼缸是他唯一的亲人,也是他唯一的精神寄托。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养这株草,但灵魂深处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
哪怕自己饿死,也不能让它枯死。
“快点长大吧,”阿渊趴在鱼缸前,用手指轻轻戳了戳玻璃壁,自言自语道,“虽然不知道你是个什么品种,但既然你也活在这个鬼地方,咱们就是相依为命的兄弟。等你长大了,说不定能开出花来给我看看?”
就在他对着一株草傻乐的时候。
“呜——!!!”
一阵凄厉刺耳的汽笛声,突然在聚落上空炸响!
这不是沙尘暴的警报,也不是兽潮的警报。
这是一种特定频率的长鸣——那是代表着“掠夺”与“杀戮”的信号!
阿渊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猛地站起身,那是来自拾荒者多年生存本能的条件反射。
“该死!这警报声……是‘沙蝎’组织?!”
“沙蝎”,方圆百里内最臭名昭着的掠夺者帮派,一群为了资源可以将活人扔进锅炉炼油的疯子。他们每次来,不仅仅是收保护费那么简单,那是真的要刮地三尺!
“不是说下个月才来吗?怎么提前了?”
阿渊脸色铁青。他看了一眼刚藏好“蒸汽核心”的墙洞,又看了一眼桌上的鱼缸。
蒸汽核心要是被搜出来,他必死无疑;鱼缸要是被发现……在这个水源比金子贵的废土,养草的行为会被视为对所有人的挑衅,下场可能比死还惨。
“运气守恒定律这就生效了?刚捡了大漏,就要遭大灾?”
阿渊暗骂一声,动作却丝毫不慢。
他飞快地抓起一块破旧的油毡布,将鱼缸重新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塞进那个早已准备好的、挖在床底下的隐蔽地洞里。
刚做完这一切,头顶的窨井盖就传来了剧烈的砸门声。
“开门!里面那个叫阿渊的运气狗!我知道你在家!”
“沙蝎办事!十秒钟不开门,老子就把这地洞灌满毒气!”
那是经过机械改造后的嗓音,带着金属的嘶哑和毫不掩饰的暴虐。
阿渊深吸一口气,眼中的慌乱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废土底层小人物特有的、卑微却坚韧的求生光芒。
他从枕头下摸出一根磨尖了的实心钢管,藏进袖子里,然后换上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大声喊道:
“来了来了!这就来!各位爷别生气,刚才睡死过去了!”
他一边喊,一边走向那扇通往地狱的门。
在这个废土,运气或许能让你多活一天,但想要活得久,还得靠脑子,和那股子不要命的狠劲。
但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转身离开的那一刻。
被藏在黑暗地洞里的那个鱼缸中,那株吸收了水分的枯草,突然在黑暗中,轻轻地、如同心脏跳动般,摇曳了一下。
一道极其微弱的、肉眼无法察觉的波动,悄然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