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菲斯和克鲁曼一路疾行,穿过康斯顿城幽深曲折的巷道,终于在城西一处偏僻却干净的旅店落脚。
他们一路小心翼翼,数次变换路线,艾菲斯确认身后没有尾巴,才敢稍稍松一口气。
克鲁曼躺在床上,喘息未定,脸上却不见多少劫后余生的轻松。
“为什么不直接回你们家族在康斯顿城的会馆?”艾菲斯压低声音问道。
克鲁曼眼神阴沉,声音里透着压抑的寒意:“家族里的有些人……未必都希望我活着回去。”
他顿了顿,环顾四周,确认门窗紧闭,才将声音压得更低,几近耳语,“我的行踪暴露得太过精准,这场劫持绝非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最关键的是——那两个劫持者明明知道我在那支车队之中,就是冲着我来的。”
他冷笑一声,眸中闪过一丝讥诮与痛心:“若真是对我们家族有敌意的贵族所为,手段未免太过粗糙,漏洞百出,甚至明明可以直接杀死我。可偏偏是这样,才更令人不安。我开始怀疑……这根本是家族内部有人想借刀杀人。甚至……”
他缓缓闭上眼,又睁开,语气沉重,“可能是有人想用我向我父亲施压,逼他换取某种让步。”
他握紧拳头,指节发白:“所以现在,在不清楚是谁劫持我的情况下,我不敢回会馆,也不敢轻信任何家族派来的人。”
克鲁曼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水波轻晃,映出他略显苍白的脸。他凝视着杯中摇曳的倒影,声音低沉:“我父亲已被鲁尔斯王国征召,动身前往与卡顿公国的边境协防。家族中几位叔伯早已蠢蠢欲动,虎视眈眈,我若死了,继承权自然旁落,他们对我继承子爵一事本就多有怨言。”
艾菲斯眉头微皱,心中微震。他原以为贵族家族内部即便有纷争,也多是暗流涌动,却不曾想,这等权力倾轧竟比战场上刀剑相向更为冷酷阴险。
他看着克鲁曼那张年轻却写满疲惫与戒备的脸,忍不住问道:“你本是法定继承人,天赋出众,为何族中长辈如此反对?”
克鲁曼闻言一怔,随即轻笑,带着几分自嘲:“因为我娶了一个平民女子。”
“我听说了,是奥菲莉吧?”艾菲斯微微一愣,“真的没有想到你们真的会结婚,不过,她当时来康斯顿魔法学院,可能目的就是为了攀附贵族、改变命运吗?你……真的没察觉吗?”
“当然。”克鲁曼坦然点头,眼神却柔和下来,“族中长辈告诫过我数次,家族曾安排我与一位伯爵之女联姻,借此巩固势力。
可我……喜欢她,现在我们已经有了两个孩子,或许最初她是有所图谋,但婚后她恪守本分,持家有道,从未逾矩。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一心攀高枝的少女了。
正因如此,家中元老对此十分不满,因为我的任性,家族不仅损失了很大的靠山,还得罪了一位伯爵,族中长辈认为我任性,不适合继承家族。”
他抬眼看向艾菲斯,目光复杂:“倒是你……我真没想到,你竟先我一步,率先成为三阶魔法师。当年在学院,谁都不看好你,被平民当众羞辱也从不敢反抗,丢了身为贵族的脸面。却没想到今天却是你来救了我。”
艾菲斯靠在窗边,月光洒在肩头,问出了他一直想知道的事情:“为什么当初你开始打压我,后来又突然收手了?”
克鲁曼耸了耸肩,语气坦率:“一开始,只是想让你离开奥菲莉,也想在奥菲莉面前表现自己。可后来……奥菲莉和你之间再无瓜葛,她对你也毫无特别之意。
继续打压你,不仅无益,反而可能惹她不快,看到你被平民欺负都不敢反抗,觉得太扫兴,何必多此一举?再说了,我克鲁曼也有自己的骄傲,若一直靠身份欺压人来彰显地位,那才真是堕落了。”
艾菲斯听了,眼中闪过一丝释然:“还好你后来收手了,否则今天我可不会出现在这里。”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同时笑了起来,仿佛冲破了多年积压的隔阂。
其实克鲁曼本性并不坏,顶多算是有些贵族子弟的骄矜与纨绔,骨子里却仍有几分傲气与担当,而他对奥菲莉的感情,却是真真切切的。
即便后来他早已知晓,奥菲莉当初踏入康斯顿魔法学院,目的只为寻一门体面的贵族姻缘,他也从未因此轻视她。他选择了接纳,选择了守护,选择了与她共度余生。
这份感情,或许始于一场精心设计的相遇,但如今已生根发芽,有了温度与重量。艾菲斯看着他谈起奥菲莉时眼底那一抹柔和,心中竟泛起一丝微澜。
克鲁曼如今是二阶魔法师,他的天赋远在艾菲斯之上,若当年他选择进入皇家魔法学院深造,凭借家世与资质,如今恐怕早已成为宫廷魔法师团的一员,甚至在艾菲斯之前就踏入了三阶行列。
但他没有,他选择了和奥菲莉成婚,然后便一头扎进了商政事务之中。婚后,他更是彻底放慢了魔法修行的脚步,将更多精力倾注于家庭与家族责任。
“值得吗?”艾菲斯曾想问,却最终没有出口。
因为他知道,克鲁曼的答案早已写在日常的点滴里,他放弃了更广阔的魔法前程,却拥有了一个完整的家,从他的言语中可以看出,他从不后悔。
艾菲斯靠心中悄然自问:若当年是自己与奥菲莉并肩而立,面对同样的选择——是继续追寻那遥不可及的魔法巅峰,还是放下执念,守一屋灯火、两人三餐?
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但克鲁曼做到了。他没有逃避责任,也没有像其他贵族那样,以轻佻或玩弄的心态去对待奥菲莉。
这份感情,或许没有传奇般的浪漫开端,却在日复一日的相守中,沉淀出最真实的温度。克鲁曼或许不是最完美的贵族,也不是最杰出的魔法师,但他守住了作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一个人的底线与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