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C读书 通过搜索各大小说站为您自动抓取各类小说的最快更新供您阅读!

二月辛卯,天赐吉时。太子成婚,万民恭贺。

鲁郡公、侍中、尚书令、车骑将军贾充的府邸内外,从黎明时分就呈现热闹非凡的景象。无数的达官贵戚,经由门童唱名登门入内,还个个洋洋自得、左右张望,深以能得到这份参与资格而自豪。就连洛阳城中最热闹的铜驼大街,都因为这场牵扯全国上下的盛大喜事,而被车马人潮堵得水泄不通。

《礼》曰,“娶妇以昏时,妇人侌也,故曰婚”。所以按照风俗,白天到女方家参与婚宴,晚上到男方家参与婚宴,现在正是前者。红幅似海、佳客如云,可是主人翁贾充却没有露面,他犹如一直辛苦布局的大蜘蛛,躲在黑暗中不知在忙些什么。内室之中,唯有他和两个左膀右臂在密谈。

“看来某些不长眼的人,需要敲打敲打了!”时年五十五岁的贾充(字公闾),长得皮肤蜡黄而身材肥硕,冷哼时整个脸庞的赘肉都在抖动。他的手中捏着一份厚厚的名单,上面记载着全国所有郡太守以上的官吏,并附有简单的文字描述。内容很简单而纯粹,就是后者对此次大婚是否送礼、价值几何。很显然,即便懂事者很多,然而整体局面还是令他很不满意。

“天下之大,奸邪之徒总是有的,贾公何必为之动怒呢?反正是他们自己找死,我们便按图索骥,治死他们!”尚书省事邓攸(字伯道,时年三十七岁)笑得阴森可怖,轻描淡写得说道。他是贾充的侄女婿,更是其智囊。晋代制度,尚书令手下设置省事吏四人,正是由他开始的。

“譬如这个中山太守张瑶,平日里不识抬举也就罢了,这种时候仍然敢于作恶!哼,整个冀州十三郡,唯独他这一个太守不恭不贺,是想要独自彰显清高吗?思范,能为我除掉这个钉子吗?”贾充翻开册子,看到那个名字就气不打一处来,恨恨然得说道。

也难怪贾充如此气愤,这本就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当朝太子和尚书令嫡女成婚,这是官场中任何自命清高者都不可忽视的大事,更别提那些平日里就心思活络的家伙,更要抓住这个机会好好献殷勤。孰料在大晋的朝野上下,还真有那么多的不识时务之辈,这是对他贾充的不尊敬,更是对庙堂的不尊敬!荒远之地也就罢了,还偏偏是中原诸州都有“逆贼”。就连冀州刺史魏舒,那个素称清贫、历仕三朝的迂夫子,都不敢不送来礼物和献诗。这个张瑶究竟是何鸡狗之徒,焉敢如此?

“可是据我所知,张太守是个有志报国、守节爱民的好官,无论是在民间还是官场的口碑甚好。而且他有个儿子唤作张宾,年方十岁就出口成章、能赋能诗,是陛下亲自召见过的神童。”被问及的尚书吏部郎贾模(字思范,时年三十五岁),小心翼翼得试图反驳道。

贾模的职位,是三十五曹“尚书郎”之一,而他作为“吏部郎”是专门负责官吏考核的,属于位置中等却权力很重的岗位,归属“吏部曹尚书”山涛管理(六曹尚书分管三十五曹尚书郎)。他是贾充的堂侄,人品和言行却与族人们大不相同,学问深厚而处事秉公,颇有昔日贤臣贾逵的风采。

“思范,你竟帮助外人说话?”贾充非常失望。

“呵呵,思范毕竟是负责吏部的,难免要告诉贾公相关实情,以便你对后续的争议有所防范。这正是无猜忌的亲人,才会大胆说出来的啊!”作为长袖善舞的典范,邓攸犹如调和剂一般,替双方都说了好话,继而冷笑着提议道:“既然这位张瑶这么想要报国,我们大可以帮他换个‘殉国’的地方任职!”

“对,很好!西北正逢鲜卑人动乱,赶他去凉州和胡人打交道去!”贾充一听就懂,拍着手大声叫好。可是他转念一想,又搞出个更坏的念头来:“不对,让他去宁州,和夷人和吴寇作伴去!”

说到这,贾充和邓攸同时纵声大笑,唯独剩下贾模挤出几分苦笑,不知该怎样评说。所谓“宁州”,是两年前才新设置的偏远之州,从益州南部划分而出,管辖建宁、云南、兴古、永昌四郡,当时是最蛮荒的地方。而且吴人正在不断侵犯,凶险和绝远都胜于凉州。

“毕竟这个张瑶,是朝野皆知的名臣,赶去凉州就得了。那里的张掖郡足够偏僻,太守的职位空缺很久也无人填充,去的道路也艰险无比,而且和他‘同姓’,岂不合适?”贾模是个厚道人。

“哼。”贾充神色不悦,有点不开心。

“思范终归是心善。”邓攸为之开脱道。

“不过这么一说,宁州、交州的那些官吏,甚至包括刺史都没有礼物呈来,这是何道理?合浦、九真的海域明珠,我早就有过耳闻,本希望能多给小女作嫁妆的。”贾充完全收敛了笑容,又仔仔细细扫了遍名单,发现果然没有,心情顿时又坏了下来。

“我觉得对于他们,伯父理应予以体谅。毕竟此辈已经被贬谪到那么偏远的地方守境,既要安抚屡屡叛乱的蛮夷,又要防备吴人的连番入侵,很难顾得上其他的事。而且,他们大多数是蜀国旧人,和朝中历来是没怎么打交道。”心善的贾模,硬着头皮替那些陌生人求情道。

“思范,你这是什么话?”贾充很苦恼于对方的性格。

“朝中之事无小事!此辈竟敢轻蔑于贾公,那就是不把大晋朝廷放在眼里,还有什么可辩解的?他们要是真的没有这份心,就算再有才能,也活该被驱赶到遐荒之地为官。天下从不乏能做事的人,缺的总是忠心的人。思范太过善良,此话不足为听。”邓攸再度抢过话,明面批判、暗中回护。

“是啊,我们用人,正应该遵循这个标准。”贾充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得教诲侄子道:“所任用的官吏是否听话,能不能对我们尽忠尽力,是关系到阖族兴亡的大事,你不能仅凭着书生之气去判断。思范呐,所有的贾家后辈子弟当中,就属你的能力最为出色,将来必定能够登位宰辅,为宗族提供遮蔽。你若是依旧这样为人处世,不忍心对违逆者立威,届时怎么保护自家人呢?”

“侄儿知道了!”贾模低头应道。家大于国,是门阀的信条。

“贾充,老狗!死哪去了?”正密谈间,门外一声女子怒吼。

原本还岔开双腿、坐姿霸气的贾充,顿时吓得惊跳了起来,继而脸上皱着眉头化作愁云惨淡,左手“啪”得扶着额头,感觉到头疼欲裂,甚至想要自行击打几下。不仅是他,邓攸、贾模也随之站了起来,很自觉地倒退了几步低下头去,什么也不打算看、不打算听。

片刻的功夫,一名中年女子叉着腰,踹了门冲将进来,像雌虎似得扫视屋内,视察领地般冷哼几声。她长得健壮且矮短,身材圆墩墩得像是个军中大鼓,声音又如铜锣高亢刺耳。这位就是贾充的第二任妻室郭槐(字媛韶,时年三十五岁),出身太原郭氏,家中素有尚武之风,其伯父是曹魏时期着名的车骑将军郭淮,现在还有左卫将军郭彰、太子右卫率郭奕等族人活跃在庙堂中枢。因此缘故,加之以是作为老夫少妻的续弦,她的作风泼辣、言行彪悍,非唯今日。

“夫人,不知有何吩咐啊?”抢在对方冲进门之前,贾充已经满脸堆欢得小碎步迎上前,舔着脸讨好道。两个人的年纪差了二十来岁,他有很多力不从心的地方,很多时候不得不对其低头,以作补救。他曾经几次试图反抗、重振家威,可最终还是选择认怂。

“今日南风嫁与太子,是何等荣耀的时候,你一个人躲在这里,不去接待宾客,是想要做什么?”正值壮年的郭槐,精力充沛、动作凶暴,指着贾充的鼻子一顿骂,然后又想起了其余两个从犯,又转而骂道:“汝等为何也如此不晓事理?值此佳期,耽搁个什么?”

“是,是!”邓攸、贾模不住躬身作揖。

“老朽有些紧急公务处理,还望夫人体谅!”贾充不敢辩解。

“公务,公务,岂有比女儿还重要的公务?要是李婉的女儿,你岂敢这么怠慢?中使刚刚来报,天子车驾都在路上了!老狗,快些滚出去待客!”郭槐仍然不收敛,越发愤怒地詈骂道。这句话提及了一句家族争议,李婉正是贾充的前妻,并为其生了两个女儿。

“是,是!”若不是太多人看着,贾充几乎要跪地求饶。

“父亲,还有呢!”在郭槐的身后,还跟着个形貌黑短的少女,正是二人的女儿贾旹(字南风,时年十五岁)。她的言行深受母亲的熏陶影响,毫不客气得吩咐其父道:“上次说的,为徐烈安排一个军职的事情,你怎么还没有办好?都拖了快一个月了!”

“嘿嘿,嘿嘿!”站在侧边的另一个老妪,闻言急忙点头哈腰得向贾充施礼,她可不敢作出类似雌虎母女的举动。这个人叫做徐义,其实原本的姓氏早就遗失了,在汉末战乱中流浪到太原郭家,嫁给奴仆徐氏做了妻室,之后充当贾南风的乳母,双方感情甚笃。徐烈就是其儿子,是个游手好闲的家伙。

“南风叮嘱过,为父岂敢忘却?已经安排好了,下个月任命他当千人督。”即便是对这个女儿,贾充都不敢稍显怠慢,边赔笑回答边偷看郭槐的表情,好在后者似乎脾气发够了,怒意稍解。奴仆出身、不学无术的徐烈,出任军职、统领兵马,只是他贾某人一句话的事情。

“那便好!”贾南风满意得点点头。

效果良好,郭槐又简短训斥了几句,觉得再骂也没啥意思,便陪同女儿先出去入席了。三个低头垂手听训的大男人,此刻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甚至有如蒙再生的感觉。贾充攀着门边,一直看到妻子的背影消失在远处,才敢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闭眼长吁一口气。

“若真是李婉在,咳咳。”贾模低声感慨道。

“休说,休说。”邓攸环顾左右,立刻提醒道。

这话说得,令贾充悲从心起,摇着头苦笑不已。世人只知道他是个嚣张跋扈的权臣,昧着良心为司马氏立下不世之功,得到现在的地位和富贵,几乎可以在朝堂上只手遮天。然而唯独他和几个心腹知道,其回到家中几乎是龙变成虫、虎变成鼠,一点家庭地位都不存在,只有被年轻娇妻训斥的份。思前想后,令他感慨命运无常,嗟叹世事难料。

曾几何时,贾充也有过幸福和谐的家庭生活,前妻李婉是他的贤内助,温良贤淑、才德兼备,支持他开创了偌大家业。可是谁曾想,他搅和了曹氏和司马氏的争斗,顺带着也把自己的家庭也给毁了。李婉的家族原本是明哲保身的骑墙派,其祖李义开始就担任卫尉要职,其父李丰乃是当时的中书令,兄弟李韬则娶了曹魏公主,却和司马懿眉来眼去、百般亲昵。然而等到司马懿死,司马师掌权后,李丰却忽然转了性子,以为这种时候有机可乘,联合夏侯玄、张缉等人企图拨乱反正,还没来得及动手就消息泄露了。司马师手段严厉,亲手在朝堂上用刀环捶死了李丰,并诛灭所有参与者的三族,残余的女眷和亲属迁到乐浪郡,以作为对朝臣的警示。

其实李婉的两个女儿贾褒、贾裕,都嫁给了司马氏的宗族,特别是前者嫁给了今日的齐王司马攸(当年过继给司马师充当嫡子),不仅没有受到牵连,而且都有较高的夫家地位。魏晋门阀就是充斥着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即便敌人间也充满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都各保宗族、结亲互助。然而李婉还是被驱赶去了乐浪,夫妻二人还联句做了“大义同胶漆,匪石心不移”的诗篇,可是贾充没过多久就娶了新妇,以延续自家的香火,熟料竟招来个难以伺候的母老虎。后来晋朝建立了,经贾褒等人不断说情,皇帝赦免了李婉,并特意下诏允许贾充设置左、右两个夫人,这是亘古少见的恩宠。没想到贾充畏惧新妻的威风,根本不敢去接李婉入家门,只是随意地安置在外面。即便是贾充的母亲柳氏,也是因此含恨而终,遗言说“我教汝迎李新妇尚不肯,安问他事”。

思前想后,伤人悲己,贾充的心情很复杂,长叹人生如梦。他顶着旷古绝今的弑君骂名,为司马氏鞍前马后得立下功劳,是否也只是梦幻呢?当然不是!他赚得百倍于付出。两个最有希望的皇位继承人,齐王司马攸、太子司马衷,现在全部是他的女婿,这保障了贾家未来数十年的富贵,几乎没有半点风险。司马家族对于他这条忠犬的犒赏,可谓是今古罕见、丰厚之极,双方通过联姻深深绑定在一起。想到这里,贾充不禁咧开嘴笑出了声,心情好了很多。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管他许多人世间的道德廉耻、诗书礼仪,只要能得到实打实的富贵即可。那些不肯屈服的顽固派,早就被赶尽杀绝、阖族诛灭,有什么意义呢?

半晌后,满面春风的贾充一挥袍袖,大模大样得穿梭过热闹的府中,又恢复了尚书令那执掌天下的威风样子。他喊上几个亲属,站到门口去恭候圣驾。等了半个时辰左右,从皇城开来的庞大车队终于抵达。还没等车子停稳,人群中就迸发出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

天子隆重出行的所谓“大驾卤簿”,是极其壮观华丽的。打头开路的是静室令、洛阳令等底层官吏,其次是河南尹、司隶校尉等中层官吏,继而是太常、光禄等高级卿,接着的则是太尉、司徒等八公,然后是尚书、散骑、中书三省高官簇拥的御驾,其后还跟着一长串的京洛武官,从诸营校尉到诸大将军,源源不断的队伍堵塞在铜驼大道上,前端的队伍已经过了贾府老远,后面的队伍才刚刚从宫城里出来,居中的御驾才堪堪驻跸到门口。队伍中的诸位官吏各有车马随从,除了正车还往往有四五辆甚至十余辆副车,连带着护卫的夹麾骑士、执戟武吏,还配置着连绵不歇的歌乐鼓吹,皇家气势无限。光是今日这副仪仗的排练,就花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跸!”先是御驾旁的几个将领,随之是整个长长队伍中的军士们,高亢而整齐得呼喊道。这武夫的集体咆哮声,瞬间就盖住了围观人群的嘈杂议论声,震得人耳膜都难以支撑。武士呼“跸”以示帝王出行、警戒清道,是秦汉以来的悠久传统,兼顾实用和威严。后汉开国的云台二十八将中,位任卫尉、安成侯的铫期,就曾为光武帝刘秀在蓟城开道,独自一人骑马奋戟、瞋目呼“跸”,把数万聚集围观的百姓喝退,帮助主公斩关逃出蓟县,传为美谈。

坐在御车中听了数遍欢呼后,司马炎才缓缓地推开车门,微笑着由内侍搀扶走出。令人意外的是,皇太子司马衷竟然也从这辆车里钻了出来,并没有乘坐属于它自己的“騑驾安车”,这是个很明显的政治信号。果然,司马炎当着众臣的面,亲自牵起司马衷的手臂,拉着他走过了欢呼的队伍,并且走很慢条斯理,时不时停下来与某个贵臣打个招呼,并有意凸显儿子的存在。在场的有心者都明白,这是皇帝想要表示他的决心,不会屈服于人们的议论,而坚决要让自己这个“淳朴痴愚”的儿子继承大统。爱子之心,人皆有之。

随着皇帝的登场,三公九卿、文武朝臣,才陆续跟着踏进了贾府的大门。主人翁贾充亲自引路,亲热得招呼着新女婿司马衷,以表明自己的立场。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会买皇帝的账,不少人在窃窃私语、摇头叹气,认为天子是把家事置于国事之上了,选了不恰当的储君。无论表面如何和睦,可在场官吏心中的界限,是犹如鸿沟一样深的。

“玄晏先生”皇甫谧的出现,使得很多到场的官吏为之震惊。更令人啧啧称奇的是,他竟然好似太子的宾客一般,直接落座到了其左下侧。在司马炎的亲自提醒下,愚笨迟钝的司马衷甚至还主动起身,为皇甫谧斟了一杯酒,以师礼待之。后者很明白他今天出现的价值,谦逊而诚恳得接受着礼遇,如汉代“商山四皓”的旧事般为其坐镇,何人谈论时总要为太子美言几句。不只是他,在场还有许多新被任命的太子属官,例如山谟、傅祗、阮浑、庾珉、嵇蕃等等,都是出身于门阀勋贵之家,是特意招募来充当助阵阵容的。太子的麾下人才济济,太子的丈人威势无两,这才能让司马炎放心。

这堆强行凑成太子“党羽”,无论是否出自于本心,今日的待遇都被提升,席位直接被安排在太子的侧下方,能够和三公、九卿左右对坐、分庭抗礼。再往后面,则是许多西域或者东部蛮夷小国的“国王”、“王子”,匈奴、鲜卑的质子等等,位次也排得很前。用“外夷臣服”来彰显国威,自周朝的“重译献雉”开始就是中原的传统,哪怕来朝贺的“国王”只不过是一城之主,甚至不如中州某个县的繁华程度,那其政治价值也是后者所远远不能比的,外来的和尚好念经,自古皆然。然后轮到的,才是寻常的朝廷和地方的中层官吏,排到的座位已经绵延到内堂之外。在外庭乃至于屋檐之下,则是数目庞大的底层官吏们,此辈能够得到站着吃饭的机会,都是难得的殊荣。

和师兄弟们不同,张轨的座位并不靠前,因为他没被授予任何官职,所以只能站在中后方的人堆之中,遥望着上座的景象,不被允许再往前走。之所以没有坐下,是因为根本没人会搭理他,僮仆懒得给这位无权无势的人指路,四周也没遇到一个认识的熟人,所以他只能奇怪得站在中间,像孤军野鬼般徘徊着走来走去,挠着头不知该往哪去。耗了半天,几乎所有人都落座了,可他还是找不到一处属于自己的位置,显得很碍眼。

“这就是那个闹起民变的县吏!”终于有人认出了他。

“嘿嘿,真像个丧家之犬!”边上人噗嗤笑了出来。

“瞧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某个胖官员乐得合不拢嘴。

“不安分守己的败类。”另一个瘦官员撇嘴骂道。

“喂,死不认命、假作清高的外地人,为什么不回到你那蛮荒之地的故乡去,还在这乱走个不停?哼,真是污人眼睛。”某个穿着锦袍的官员,抓起桌子上的一个枣子,狠狠得朝张轨的头上投掷过去。在他们的眼里,从凉州这种绝远之地来的,该是何等邋遢肮脏的土包子啊。

“越是这样,他越舍不得走!什么安定郡,本就是个边地‘动乱郡’,别说和内地的郡相比,连任何畿县的脚趾头都及不上。他能够在这里混个县吏,岂不是胜于回去当地百倍?所以做牛做马也奢望着留下来啊!”同席的官员们乐颠颠直笑,某个一肚子坏水的家伙也附和道。

“天子在此,你们怎能这么无礼?”被砸到头的张轨,顿时气愤不已,右手直接向腰下抓去,却摸了个空。出于防止闹事的考虑,今天与会没有带剑前来,这令他后悔万分。丈夫一怒,拔剑而起,是战国时期遗留下来的风气,也是他前世作为“张敖”时的信条。

“哎呦喂,你还想干什么,伤人吗?蠢材,我看你连县吏都当不了,去当个军户吧!”锦袍官员拍着桌子站起身,学着张轨的样子抓了个空,惹得周围的人哄堂大笑。这段时间朝野的议论声很多,绝大多数都是和他一样,认为张轨是纯粹没事找事的麻烦精,心比天高、不安本职的鸡狗之徒罢了。

“你,你!”张轨咬牙切齿,气得准备冲上前搏斗。

“张郎君,何必这么动怒呢?呵呵,大家只是和你开个玩笑,并没有侮辱于你的意思。我也是军士出身,又能如何呢。对吧,诸位?”正在此时,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官吏,一把抓住了气愤过度的张轨,勾肩搭背得将其笑着扯到身边,并用警告的神色打量着那些官员。

“刘,刘令史恕罪!”锦袍人自知失言,急忙道歉。

“令史恕罪!”好几个官员吓得站起身来。

“罢了!”那人潇洒得挥了挥手,自带张轨落座于身边。

“少年人血气方刚,还要多学会忍耐之术,才能在这种地方生存下去啊!” 那人看了眼兀自朝咬牙瞪眼的张轨,笑着拍了拍其肩膀,低声宽慰后主动介绍道:“在下刘卞,表字叔龙,兖州东平郡须昌县人士,承蒙当今天子的信赖,当然主要是齐王的引荐,得以担任‘吏部令史’之职务。”

“多谢上官,在下是。”张轨行了个礼,正要答话。

“我知道你是谁!不必多礼了。我方才说过,我也是‘士家’出身,所以对于你的义举非常佩服,也极其感激。说起来,我该先谢谢你才是。只可惜,朝堂上能理解‘士家’的人实在是太少了,这个苛政不知何日才能废除。”刘卞挥了挥手,主动端起酒盏,与对方碰了一杯。

闻听此言,张轨咧嘴一笑,真没想到莽撞的行为还会有所收获。在这之前,他还以为几乎全天下的官吏都会反对批判,没有任何人会理解自己,没想到在尚书省竟然有位这样的“军士”高官。据他所知,“令史”是后汉设官,是六曹尚书的佐贰官,每个曹的尚书配置三、四个令史,负责对所辖的各尚书郎的监督、对接和沟通,官阶虽然只有二百石(官品列第八、九品),却是个颇有实权的官职。那么这位“吏部令史”刘卞是“吏部曹尚书”山涛的属下,更是可以插手人事升迁贬谪,难怪那群人如此害怕。

其实刘卞的崛起之路,也是异常艰辛、运气非常。据《晋书》记载,他本以军人的身份充当小吏,因不肯屈膝为上厕所的县功曹举烛照明,被贬去看守亭子。过了几年,恰好有个姓祖的秀才坐在这个亭中给当地刺史写信,文采有限而想了半天不能下笔,旁观的刘卞顺口教了他如何写作,结果这篇文章得到刺史的夸奖赏识。因为这种关系,刘卞先是被推荐为县吏,后来又因为才华通过尚书省的考试,逐渐升迁到今日的官职。当初他的父亲和兄长死去,按照“士家”的规定是必须抽调他去当兵的,幸赖许多贵人的相助,才得以不了了之。而最大的贵人,就是深得本朝军民之心的齐王司马攸。

“天下间荒唐且不可言说的事情很多,即便是高高在上的也不例外。喏,你看见陪坐在太子身边的那个年轻女人没?”旁边的人都在高声喧哗,刘卞把声音压得很低,凑在张轨的耳边。作为受齐王恩惠之人,士人恩怨分明,他的立场是很明显的。

“嗯,就是看不太清。”张轨眯着眼睛,遥望上首。

“那是太子新年刚纳的妾室谢玖,出身于屠户之家,所以只封为低阶的‘才人’。而这谢才人在去年的时候,还是皇帝的枕边人呢!”刘卞嘿嘿直笑,把这件宫廷丑闻说了出来。其实倒也无关紧要,因为天子根本不把这当回事,从来没有对外隐瞒过。魏晋风气,如同汉唐一样,本来就不保守。

“什么?”张轨顿感惊讶,几乎不能理解。

“据说陛下是忧虑他那‘淳古’的太子,根本就不懂得男女之事,今日的婚事应付不了。所以提前安排谢玖去侍寝,把他先教会了再说。咱们的天子啊,几乎是想手把手把他那不成器的太子,教得有点五岁小儿的水准。”刘卞摇着脑袋,隔了很久仍然觉得十分好笑,乐得掩不住口。

“觚不觚,觚哉,觚哉!”想了半天,张轨还是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种事情,忽然抓起筷子敲打着酒杯,意味深长得感慨着。这话出自《论语》,表面上是说“觚”这种酒杯的形状变化了,实际上是说世道的变迁,礼崩乐坏、乱象丛生。张轨此话当然不仅仅是说此事,还喻指了很多。

“是啊,觚哉,觚哉!”刘卞长叹口气,同样敲着酒杯。

CC读书推荐阅读:大唐:从败家开始当地主三国:开局被曹操封护国瑞兽帝王绝宠:不做帝王妃(完结)十月战败,看我李景隆逆风翻盘超神特种兵王中兴之主直播:跟着后辈开开眼通古今:带国家队下场营救大将军啥!那小子竟然不想继承帝位?带着仓库去三国越战的血龙腾中华带着基地回大唐嬴政:东巡假死,皇帝换人了?全家殉国变痴傻,清醒后我权倾朝野!医妃惊世(魅王宠妻:鬼医纨绔妃)红楼:开局定亲秦可卿期待在异世界捡只英灵做妹妹穿越大乾,开局就娶三个媳妇明骑大明:最狠皇孙,老朱求我别杀了如梦令:明朝三国:摊牌了,我真不是鬼才奉孝南北朝:季汉钢铁王朝三国:刘备接错人,卧龙误入曹营兴唐七界剑皇弘宋,重生赵车神从勃兰登堡到神圣罗马帝国我家武将有数据红楼:争锋太后要逆天:将军请上榻三嫁夫君超宠的大秦:从醉花楼开始签到陨石榜开着外挂闯三国妃常淡定:废材女玩棋迹送我和亲?岳父我太想当皇帝了闺秀之媚骨生香天下抗战之召唤千军乾隆朝的造反日常大晋皇族大明寒士秦昊是什么小说响马领主:我能抽取骑砍兵种树!大明:我,崇祯皇帝,誓不上煤山布衣:打猎当上土皇帝,不爽就造反决战朝鲜一品农妃
CC读书搜藏榜:西辽崛起:封死欧洲中世纪水浒汉窝囊废因为他们缺个好哥哥超神全能兵王回到三国做强者贞观造盛世东晋:从谢道韫咏絮开始无敌赘婿:只想咸鱼的我被迫营业逍遥世子爷猛卒再造盛唐从召唤玩家开始李炎道魂最强特种兵之龙王小军阀神话三国:我的词条无限提升驻马太行侧大唐:从败家开始当地主将门:爷爷莫慌,老子真无敌了!三国:我是曹操外孙从勃兰登堡到神圣罗马帝国虚构三国系统:穿越,我用加特林反清复明帝国之鹰大唐:爱卿,您就出山吧!乱世边城一小兵男穿女:纯爷们后宫杀到头皮发麻烽火之烈焰兵锋新书开局盘点十大武将大明万户侯汉武风云之陈府二少爷最强夫婿,女帝终于翻身了!历史:刷视频吐槽历朝历代我的后宫个个是人才汉末新玄德我怀疑师妹是修仙者白泽府除妖记大安狂婿大秦从抽卡系统开始白衣钟离传半缘修道半缘君(GL)最强狼兵血脉撒满世界倾世桃花之凤凰劫【完结】萌宝:咱家狐仙是情兽我以帝魂镇国运我都快成仙了,你说让我当太子?重生之大鄫皇子重生水浒我是西门庆穿越之农家医媳明末最强走私犯无限电影世界掠夺
CC读书最新小说:极限撕扯绑定亡国系统后,公主的基建日常红楼:这个家丁要纳妾十二钗本草纲目校释读本东洲崛起之环太平洋帝国!大乾,吾要打扫一下卫生不轨于晋三国:反骨魏延,开局荆州救关羽弃子权臣元末:落榜美术生,重建圣唐非典型帝王九州煌明逍遥布衣穿越女儿国铸就日不落帝国双穿古代:我真的只想做个普通人17世纪帝国贞观:狗系统逼我当千古一帝崇祯十七年:朕扛住大明!特种兵王异世界称帝天不生我朱雄英,世间万古如长夜一路走来之我是范家人贵族骑士开局:我有一个随身空间大明豪绅我在大梁卖肚兜成为女人爱豆乌江携虞:霸王再兴综武:系统加持,邀月情深深几许三国:救下曹嵩,曹操聘我当军师崛起吧我的帝国大明:这个崇祯竟然不上吊大唐带着李世民看鲸鱼重生之科举强国:我在古代搞基建六零搞钱?我先苟成满级人类原始:我与巨兽有个约会重生了,我竟成为农圣唐宋元明清更新500年天幕:从明末开始踏碎公卿骨跨世之刃三国:黎民天下天幕:老祖宗,这盛世如你所愿大明盛世英主,从皇长孙开始大秦武则天逃荒:开局签到空间农场万历中兴:朕的大明不落日大明,我朱文正乃长房长孙红楼之我要当大官!大明马哲主义皇帝:崇祯的答卷华夏史记:炎黄到清末的风云变迁劫天龙王开局替人从军,反手召唤典韦航海:加勒比开局签到超级战列舰